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我在认识天翼的同时认得沙汀的。那是50年代初期,在北京东总布胡同作家协会东院的一座小楼里,天翼住的是东屋,沙汀住的是西屋。他是个爽朗的人,一见如故,大说大笑,四川口音很重。这使我想到巴金。40年代初期,我在重庆郊外歌乐山上住的时候,巴金每到重庆,必上山来看我。并且取走了我的《关于女人》那本书,到上海开明书店去发表。其实那时沙汀也在重庆,并且和巴金、靳以、老舍等人也都认识,为什么我们就没有接触过呢?
前话不谈了!且说50年代我们相识了之后,就来往频繁了,我们常在作协开会时见面,还曾一同出国访问,至少是在1961年到日本的那个以巴金为首的访问团里。在那许多年里,他送给我一大挥他的著作,如《沙汀文集》三卷,《沙汀选集》两卷,以及《睢水十年》等等。这些小说和散文都极大地扩大了我对于中国旧社会阴暗面的认识!因为在我青少年的知识里,很缺少这些东西。
沙汀的文笔极其犀利而又尖刻,细腻而又质朴,展示了旧中国的黑暗、腐朽,揭露了川西北农村的地主、豪绅、乡保长、地痞的鱼肉群众的罪恶,以及他们尔虞我诈、惟利是图的丑恶面目。他的小说每一篇都代表着他的创作内容和艺术特点,他以冷静、沉着的现实主义手法来向读者展示出一幅幅的丑恶面。
还有他对贺龙元帅和彭德怀元帅的栩栩如生的描写,也增加了我对这两位伟大的军人的崇敬。
回头再说我们的私交。沙汀是我们家里甚受欢迎的一位客人。我们的在四川生长的孩子们因为沙伯伯的一口四川话,就亲热地拉着他,用他们所熟悉而且留恋的四川语言,说个不停。最突出的还是:在我的文艺界朋友中,沙汀是最受文藻欢迎的一位,理由是沙汀酒量很大,能和文藻一起喝茅台!文藻喝酒的习惯,是从小陪他父亲喝闷酒养成的,但那是绍兴酒而不是茅台。文藻和我结婚后,我就劝他戒酒,有时请客吃饭,席上也只准备红葡萄酒。但是每逢沙汀来了,文藻就一定要留他吃饭,而且让我把人家送的由我藏起的茅台酒拿出来,和沙汀边喝酒边谈话,两人似乎都很开心!
沙汀在北京和成都有个家。他到北京的时候,也有时来看我,来时总有一位年轻的人陪着,这位青年人是专门照顾他的。我自80年代初伤足以后已有八年足不出户了,当然也不能去回访他,而且他来时也往往只坐谈一会儿就走,说是怕我累着,显然我们彼此都老了,虽然他还比我少八岁!我橱柜里还有一瓶茅台,但是文藻已于三年前的9月逝世了,我再也没有留沙汀吃过饭,因为我不会喝酒,更不敢喝烈性的茅台,有肴无酒,不但索然无味,也会引起彼此的伤心!
1989年3月2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