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似有一瞬的失重，大脑一片空白，却在下一秒恢复理智。
“他不会上当的。”塞可沉声道。
天帝不屑地大笑，复又阴毒地眯起双眼，“寡人自是一言九鼎，寡人说将契约还给你，就一定会还给你，只看他愿不愿意换。”
“天帝此话当真？”
当那道泰然自若的声音自风中传来，塞可的心彻底沉入谷底，她看到沈星尘手持利剑缓步而来，依旧翩然淡漠，俊美无双，只是在望向塞可的一瞬，眉眼间止不住的悲戚蔓延而散。
塞可本能地对他摇头，大喊：“不要！不要听他的！”
不觉间，泪水已潸然而下，染湿了整张脸庞，她好怕，从未有过的恐惧，自心底渐渐四起，窒息压抑，却又无处可逃。
“寡人绝不食言，只要你死，她就可以赎回契约，”天帝笑了笑，负手踱了几步，“不过，在你死前，还有一事。”
“什么事？”
天帝双眸泛光，透着无限兴奋的阴险恶毒，“跪下！”
霎时，一众妖族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沈星尘身上，望向他们的首领，那被他们奉为妖界至尊的王者，那个从来都桀骜不驯，从未屈服于任何势力的万妖王。
“听不懂吗？万妖王，寡人要你跪下！你想看着你心爱的女人现在就化作一具行尸走肉吗？”
沈星尘眉心微动，却依旧傲然而立，他就站在离塞可不远的地方，却深知，她的灵魂契约，那一缕漂浮游动的蓝色游魂，那般脆弱无助，此时它就在天帝的手掌上，被天帝肆意操控，只要天帝想毁掉它，那么她的灵魂会立刻脱体而出，坠入永夜的黑暗。
而他站在那，任凭他再强大，却也无力将契约夺回来，更何况，塞可此刻还被绑在石柱上，他无法不顾及她的安危。
她的灵魂，她的命运，就在天帝手中，生杀决断，任凭天帝做主。
一道钻心的刺痛毫无防备地从塞可的手腕传来，她看到天帝祭出一把明晃晃的利刃，狠狠刺向了那浮动的蓝色游魂。
伴着游魂的疯狂挣扎，塞可痛得惨叫，只觉得灵魂不受控制，要破体而出，却被身体本能的神女之力保护着，桎梏着它的离开，那是天帝的力量，与塞可身体本能的撕扯，挣扎的剧痛，撕裂的苦楚，耳中的嗡鸣，吞噬着她的感官。
她听不清沈星尘的呼唤，也看不清周围发生了什么。
渐渐地，视线模糊一片，似乎越来越黑，越来越重。这便是魂魄离体的感觉吗？就要化作行尸走肉，从此，灵魂彻底沦为神族的奴隶，任由天帝摆布。
罢了，这样也好，总好过看着沈星尘为了救她，对天帝惟命是从。
却听一声剑柄落地的“哐当”声，将塞可的意识拉回身体。霎时，痛楚消失，灵魂不再挣扎，似乎是天帝收了手。
当她睁开眼，她看到了一辈子都不想见到的画面。
沈星尘放下了铜剑，也放下了他的尊严，他的骄傲，他的一切，在一众妖族的注目下，他缓缓弯下膝盖，跪在了天帝面前。
一切都寂寥无声，压抑的沉默，那个睥睨群雄的王者，那个骄傲不逊的沈星尘，此刻，为了救他心爱的女人，他放下了他的一切，以这种屈辱的方式，只为换回她的性命，她的自由。
“不要！”塞可无力哭喊，只能发出绝望的悲鸣，“不要跪！”
“哈哈哈哈！”天帝歇斯底里地大笑，双眸已泛起疯狂的血红，“万妖王，你还真是个情种。”
他转头又对一众妖族道：“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忠心追随的万妖王，为了一个女人，他可以出卖一切，不惜将你们妖族的尊严踩在脚下，视你们的尊严如粪土，你们竟然愿意跟随这样的败类！”
沈星尘依旧跪着，目若冷冰地直视前方，如刀锋一般凌厉深邃，却始终沉默不语。
“啪”地一声，长鞭扬起，狠狠抽在了沈星尘坚毅冷冽的面孔上，顿时留下一道血痕，
来人是云游社的余教授，旁边还跟着一脸震惊的潘晓默，她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听闻师父说，铜台山出了大事，便跟着一道前来。
余教授面色铁青地站在天帝身后，一张老脸布满愤怒，握着长鞭的手颤抖不已，恶狠狠地指着沈星尘：“你这为祸人界的妖物，还我徒儿命来！”
塞可痛心不已，撕心裂肺地哭喊：“他已经按你们说的做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
余教授这才注意到绑在一旁的塞可，向来慈眉善目的眉眼只剩恶毒，他不顾潘晓默的阻拦，手握长鞭逼近塞可，狠声道：“今日我要替我那可怜的徒儿白霜报仇，你若敢横加阻拦，休怪我连你一起收拾。”
“你敢？”沈星尘的话语如冰冷的刀子，透着骇人的杀气，那凌厉无情的视线，令余教授握着鞭子的手不由吓得一抖，尽管他跪着，却依旧散发着迫人的王者气息。
“有什么事冲我来，今日谁敢动小可，我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似乎是被沈星尘的威胁震慑到，余教授不敢再随意造次，只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躲在了天帝身后，怨恨道：“主人，我徒儿的死，不能就这么过去。”
天帝似有不耐烦，摆了摆手，“知道了，今日寡人不会放过他。”
说罢，他将一柄匕首冷冷地丢在沈星尘面前，道：“寡人念你是妖族首领，便给你一个自裁的机会，你自己动手吧。”
那一直立于天帝身后的君月，却忽然开口嚷道：“师父，你说过他的命要留给我，要我亲手为家人报仇。”
天帝狠狠蹙眉，瞪了君月一眼，怒道：“退下！”
君月兀自不服气，怨恨地垂下眉眼，不再多言。
天帝复又转头看向沈星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万妖王，你的仇人太多，想杀你的太多，寡人为你争取了自裁的机会，还不谢过寡人。”
沈星尘缓缓拾起冰冷的匕首，唇角漫起一抹嘲笑，“你如此羞辱我，又逼我死，野心早已昭然若揭，不过是想让我在妖族面前颜面扫地，失去威信，这样你就可以彻底控制妖族。”
天帝双眸微动，不屑地轻叱：“寡人坐拥天界，控制妖族做什么？是你屡犯杀孽，为祸人界，寡人不过是替天行道。”
“好一个替天行道，”沈星尘轻笑，“为了修炼玄冥决残害幼童，夺取他们的元神，也是替天行道？”
天帝蹙眉，故作愤怒地掩盖心虚，“死到临头了还要胡言乱语，夺取人类元神明明是你们妖族惯用的伎俩。”
“你从来都不满足于只统治神族，”沈星尘兀自冷眼看着，沉声道：“你的目的，是要统治三界所有生灵，首当其冲的便是身为妖族首领的我。所以你收买云游社道士，故意挑拨是非，又派你的狗腿暗中控制妖族盟友东海国，下一步，你便会将魔爪伸向冥界了吧。”
天帝面色颤动，握拳大怒道：“一派胡言！”
“你尽管否认吧，总有一天，你会众叛亲离，我等着那一天。”
天帝阴狠地笑了笑，朝沈星尘身后瞥了一眼，又奸诈地说：“你等不到那一天了。”
就见斜刺里现出一个人影，冷冷地走过来，站在了沈星尘身后，俯视着他。
“暮羽？”沈星尘回身，见暮羽站在面前，眸色淡漠，面容冰冷，手中却握着明晃晃的龙纹，那柄对妖族来说致命的匕首，妖族的终极克星。
“唔……”当那柄利刃狠狠刺入了沈星尘的腹部，他忍不住一阵闷痛，顿时鲜血肆意，染红了他纯白的衣衫，像一朵末世盛开的绝望花朵，美得耀眼，却鲜艳得刺目。
恍惚中，他看到暮羽冷冷地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顿道：“大人，从你为她下跪起，你已不再是我们的万妖王，妖族没有这样的首领。”
沈星尘缓缓倒在地上，唇角掀起一抹惨然的笑，苦涩漫延到心里。
他最信任的属下，最忠心耿耿的暮羽，却早已悄然背叛，甚至与他执刀相向。
他想要转头再看一眼塞可，那个他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一切的女子，奈何却再无力气。
也好，不要让她看到这到这副鲜血淋淋的死相。
“对不起......”那是沈星尘对塞可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