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几点星天外。鹧鸪声中,鹅毛大雪悄然而至。小院廊下,取当季风干的杭白菊,温一壶好酒,四五好友相聚,秉烛夜谈。
夜半,程老几个早已酩酊,或是回房安歇,或是围着炭火缱绻而眠。长亭凄冷,阿若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忽而想去房顶上坐坐。兴致勃勃的搬了梯子,怀揣着温好的菊花酒,扶梯而上。明月楼高,半个兰京都在雪中,皑皑蒙蒙的好一个冰雪琉璃世界。
又饮了半壶酒,天地都混沌了。
只见这风雪中,檐角上忽有一人影凑近,湖蓝长衫,一管玉箫别在腰侧。那人清冷的声音明明是关切之言,此刻听着恣的冷漠,“你又是何苦。”
阿若勉强睁大了惺忪的醉眼,还是看不清面前的人,兴致一起,索性一把抱住了面前的重影。“是哥哥么?阿若好想你。”
那人身子几不可见的僵了一下,继而缓了缓、软了软,揽住了投怀送抱阿若。“哥哥?阿若对哥哥做了那样的事,还只当是哥哥?”
怀里小小的人儿忽然抬起了头,熠熠生辉的双眸痴痴地望着。“哥哥,阿若好欢喜!”
渐渐地那眸里生出了惊惶、恐惧,不过须臾那浅浅痴痴的笑都成了害怕,“哥哥,阿若不想回去,阿若不想回去了,所以……”
怀中的人显然已经陷入了魔怔,挣出了长衫男子怀抱,不管不顾的便在向后逃了开去。只是风雪正隆,屋上飞檐多是溜滑,她才举步便一失足跌了下去。
地上也是松软的雪,坠下来虽不疼,却十分冷。雪中,阿若被冷意渐渐刺激回了神经,一睁眼,便见着凌墨居高临下那淡漠的一眼。他最适合泼墨山水的直裾深衣,雪白的缎锦上横描一幅黑白山水,黑的是群山群树,白的是翩翩公子。
方才大抵只是一场醉梦,醒来都是些不想见,不得不见的故友嫌隙。
“找我什么事?”许是厌恶的连名字都不想宣之于口,阿若直白了跳过了问候。
“欢欢,我才来,不请我喝上一杯?”落雪无声,吱呀的断了几枝海棠。凌墨缓缓伸出手,示意想拉阿若起来。
阿若倒没讲客气,借着他的手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积雪,这才开始招呼客人。“想喝点什么?不若牡丹酒?”
这天气越发凉了。
阿若从背包中寻出了矿铲,在院中那颗海棠树下掘了倔,不时一个泥封瓦坛便出现在了阿若怀中。炭火酒具都是现成,取了海棠枝上的新雪,温一壶酒的功夫,两人便对坐在了廊下。
“牡丹酒!玉狐樽!你这儿倒是不少宝贝。”
“盟主大人过谦了,比不得墨染江山盟的大金库。”
“欢欢,听说你拒绝了战无疆的邀请,不如来帮我?”微红的酒液在杯中泛起了涟漪,令凌墨那张棱角分明了也蜿蜒出了几道重影。
“盟主大人是谈合作?那我要看看价码了。”阿若又往炉中添了块炭,漫不经心的瞥了眼凌墨。
凌墨小抿了口酒,惬意的看着院中纷纷扬扬的雪花,“琼说你身中奇毒,修为难以精进。我想以欢欢目前的处境,应当十分乐意帮我一帮的。”
许这世界太过真实了,许面前这人太过陌生。阿若不得不开始仔细斟酌着他话语间的意思。
“盟主大人这话,我不太明白。”阿若又给凌墨斟了杯酒。
“欢欢,或者我该称呼你一声——慕容若!”凌墨搁下酒杯忽而凑近阿若耳边,低声道:“小若妹妹~好久不见!”
“慕容若?是个人么?盟主大人真爱开玩笑。”
一夜的雪稍稍停了,皓月当空,点点银辉竟也照不明这廊下青梅煮酒。
面前这人极是熟悉,小时候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誓言由是在耳,到如今再见只剩刺探。好在日子平淡如水,偶有涟漪也惊不起狂风大浪。——她,早不是那个圈子的人了。
阿若,细细品了口四月间用豆绿酿的酒液。明明薄绿的花瓣兑的酒曲,怎知酿出来的美酒却是杏花微雨的浅红色。在矢口否认了与慕容家的关系后,阿若忽而对凌墨的来意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听说《三生》第三世要开了!”
“前阵子,流年常往地府跑。我们都以为他是杀人杀糊涂,谁料竟是金屋藏娇。”难得的,《三生》中冰山一样的凌墨大神,竟然八卦起了相交匪浅的好友,“欢欢猜猜,那女人是谁?”
若说先前的试探,阿若还可蒙混过关,这个……她与流年并不相熟。
“我不知……”
谁料凌墨却并未追究下去。他背对着阿若站在廊下,微侧头,迎着月光幽幽的说了句:“欢欢~明日午时我会在「幽都地府北街十四巷九号」等你,你若不来便是承认慕容若是你,这后果你该知道的。”
这后果,怎么会不知道。上一次,那事未遂,她便躲了五年;这一次,连孩子都有了,她又怎敢让他知晓。
他们之间,终归是她欠他的,既不还,岂敢怨。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之间,阿若慌忙下了线。一出营养仓,正见着团团呆萌萌的眨着电子眼,好奇的打量着营养仓。恒生造的营养仓有点类似人们常吃的鸡蛋,不过是等人比例的,银白色泽,光滑的线条,极是抗压舒适的。
最近团团脾气好了许多,见着阿若如此慌乱,竟一反常态,关切的问道:“小若,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噩梦?这比噩梦可怕多了。“团团,小玦呢?我想去看看他!”
“啧啧~怎么你这当妈的,这时候终于想起你儿子了。不打算在这棺材里呆一辈子了?”团团拍了拍身旁银白色的圆蛋,饶它是机器人,这一抚摸下去,不过是给机身抹灰,半点威胁都无。
阿若立马露出了认错的,委屈的表情,怯怯的问:“团团~小玦最近喜欢听《十面埋伏》,过两天我们去妙音阁借把琵琶怎样?”
“算你这当娘的有心,小玦早睡了。你饿不饿,我下碗面你吃。”说着团团又往厨房走去,边走还在唠叨:“你说说你,这产后还没一个月,就开始折腾自己。万一落下点病根,小玦以后可怎么办?”
正说着,一回头哪还有半个人影。团团住了嘴,径直往厨房去了。
且说阿若小心的推开卧室的门,借着月下余晖走到婴儿床边,正见小玦睁着圆圆的眼睛静静望着她。这孩子太过乖巧,却让阿若莫名的觉着心疼。
还没一个月,不哭不闹,只是十分的依恋着阿若。就像这时候,阿若小心翼翼的将他抱起,两个人都互相打量着,渐渐地小玦眯了眯眼,扯着阿若的一缕头发安心的进入了梦乡。
团团端着面条,进来便见着这画面:月光斜斜的透过滤光的玻璃照将进来,落在窗台上,落在地板上,溜过在床角又落在了阿若身上。脉脉清辉,正照得阿若面冠如玉,一脸温柔。
团团端着面又退了出去,小心翼翼的恐惊扰了月下的小小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