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2时,希特勒和他的28位高级将官在一张长长的椭圆形桌子旁坐下,边吃边聊。据记载,这次会议的气氛和睦,久别相逢的将领一落座就开始相互寒暄,房间里充满着“同志式的友好气氛”,完全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与不安。直到一小时后,希特勒才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讲了他攻打苏联的理由。尽管笔者在前面讲了那么多理由,成百上千的二战学者也给出过五花八门的解释,但我觉得,其实还是希特勒自己说得最棒。他的这份著名讲演,我反复读了不下10遍。有读者曾经反复问我,希特勒攻苏的理由到底是什么?我相信,这就是全部答案。
希特勒:
“每一个军人都应该明白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我们所要的不是那个国家,而是彻底摧毁布尔什维克主义。我很不理解,英国竟不愿同德国谅解,而去同苏联谅解……诸位,我们主要的敌人仍是英国,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只要战争能满足它的目的,丘吉尔就会继续打下去,这是英国人的特点——敦刻尔克、希腊、克里特岛也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国人明白,只有美国的军事援助,他们的战斗才有意义。因此它才怀有这样大的希望,并妄图挑动俄国人的干预,使它能够钳制住德国。
“然而,苏联的态度始终是不明朗的,它曾经利用军事和政治上的机会,占领别的国家。这些情况,我们可以从俄国干涉波兰事件中看到;从波罗的海国家和芬兰被侵占中看到;现在又在巴尔干的友好条约中看到了(指苏南友好条约)。
“莫洛托夫访问柏林的时候,我曾要求他‘阐明立场’,却招来他如下反诘:第一个问题,我们对罗马尼亚的保证是什么意思?我们会反对苏联的军事代表团吗?第二个问题是关于芬兰的。第三个问题是关于达达尼尔海峡的(苏联一直对这条海峡垂涎三尺)。换句话说,他们就是要不断极力地到处扩张,而他们这些扩张,与德国的自身弱点正好一致。我就不得不预料,他们将来会利用一切可以得到的机会来敲诈我们。诸位,苏联的武装部队很强大。只要这个潜在的威胁存在,我就不能让士兵复员、不能削减陆军的数量,送到消费品工业上去。即便是我们同英国媾和了,也不会改变这种局面……”
希特勒承认:“由于美国的军事援助(指租借法案),力量不平衡了。敌人的海上封锁导致德国战时经济遭到破坏。既然我们无法打败英国,又无法使之屈服,因此,我们必须要在欧洲大陆上赢得一个彻底的胜利。”
如何才能取得彻底的胜利呢?
希特勒解释说:“只有在苏联被击败的情况下,德国才能取得真正的胜利,在欧洲的地位才能得到巩固。”
希特勒特别强调了等待的危险:“时间不在德国这边,一年后,无论英国还是苏联,将变得更强大。我们如何才能因势利导,这至关重要。既然苏联人将部队集结在边境,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应该就在那里打垮他们。”
希特勒侃侃而谈,将军们放下刀叉,听他唠叨了将近一个钟头。与会者之一的古德里安将军在回忆录中抱怨说:“希特勒的理由实在难以令人信服,大家都怀着一颗沉重的心……”
然而,就在那天晚些时候的军事讨论会上,古德里安亲口向希特勒保证“5天便能击垮苏军主力”。这与他在回忆录中所持悲观态度是不符合的,所以我不相信他的话。
除此之外,其余27个将领中谁也没有表示反对。正如传记学者伊恩·克肖说的,“勃劳希契和哈尔德没有说一个‘不’字”。那一天,陆军总参谋长在日记中这样写道:“陆军总司令昨天从前线回来,他非常高兴,他告诉我,士兵们士气良好,并且做好了准备。”与古德里安上将一样,十几年后,这些陆军人士又会通过重新包装,在回忆录中与“巴巴罗萨”划清界限,痛斥希特勒的愚蠢。而自己在“巴巴罗萨”中表现出的热情,他们闭口不谈。
最后,希特勒以一个警告,圆满地结束了讲演。他说:“苏联人在数量上超过了德国,但我们的指挥、装备和经验则是优越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提醒将军们不要低估苏联红军。希特勒再次重申了进攻日期为6月22日。
6月15日,117个德军师开始进驻阵地,另外28个师则留做陆军统帅部总预备队。与会的28位高级将领信心十足地返回了前线——而不是像古德里安说的,“大家都怀着一颗沉重的心,沉默地返回了前线……”
战争明天爆发!
1941年6月21日,苏联基辅特别军区刚刚结束了一次大型军演。吃罢晚饭,兴致勃勃的第9机械化军军长罗科索夫斯基将军便预约上几位师长,决定于次日黎明出发,到附近湖里钓鱼去。
可是,他的休假计划落空了。一名边防军官打电话告诉他:“抓到一名德国俘虏。据这名俘虏供称,德军将于22日凌晨对苏联发起全面进攻。”
这一情况引起了罗科索夫斯基将军的重视,并火速汇报给上级。基辅特别军区总参谋长普尔卡耶夫将军赶赴边境哨所,亲自审问了这名士兵。此次审问,在苏联人的资料上是有记载的。
普尔卡耶夫将军:“你是哪支部队的?”
德国兵:“我是第3装甲军摩托化步兵旅2营的司务长,我叫罗兰·施罗特。我昨天夜里跑过来,是为了向你们报告重要情报……”
普尔卡耶夫将军打断他的发言:“为什么跑到我们这里来,通报你们的情况?”
德国兵:“我是德国共产党员。这些天我一直在等待机会向你们报告这一危险情况,我不知道这些事情你们了解多少,但从我与你的部队的接触中,我感到他们几乎是毫无准备的……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我不能看着共产主义被希特勒打败,所以我不顾危险跑了过来……”
正在普尔卡耶夫将军与这名德国司务长交谈之际,又有一名越境者潜逃过来了。不过,这一次不是什么“德国共产党员”,而是一名酗酒的德国士兵打了他的上级,怕被惩罚才跑过来的。与前者一样,这名德国士兵带来消息说:“战争很快就要开始了!6月22日清晨4点,德军将沿着整个德苏边境发动进攻。”
这位哥们儿明显还没醒酒,他拿出酒鬼的豪气保证说:“如果早上5点德军还不进攻,那就把我枪毙了吧!”
直到这个时候,苏联政府才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莫洛托夫紧急召见了驻莫斯科大使舒伦堡,向他反复询问德国实施“威胁性军事部署”的动机究竟为何。莫洛托夫抱怨说:“现在有一系列迹象说明德国政府对苏联政府抱有不满,甚至谣传德国和苏联之间即将爆发战争。我不能理解你们不满意的原因……如果阁下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导致眼下这种局面,将不胜感激。”
舒伦堡大使很无奈。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敬爱的元首会在4小时后进攻俄国。他坦言相告,“恐怕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几乎与此同时,正在莫斯科军区值班的朱可夫大将接到一个电话——是斯大林亲自打来的。斯大林多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是简短一句:“速和国防人民委员到克里姆林宫来一趟。”
6月21日深夜,车子驶进克里姆林宫。苏军总参谋长朱可夫大将、副总参谋长瓦杜丁中将以及铁木辛哥元帅都来了。警卫员带领他们径直来到斯大林办公室。斯大林坐在躺椅上,手里拿着烟斗,但未点着。朱可夫还发现,斯大林脸上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慌张。三人刚刚进屋,斯大林就直接问他:“普尔卡耶夫报告的情况可靠吗?那个投诚者,会不会是德国为了挑起冲突而派来的奸细?或者,是狡猾的丘吉尔让间谍穿上德国服装,故意跑来挑拨离间的?”
听到这话,刚刚坐下的铁木辛哥元帅立刻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我认为投诚者说的是实话。”而朱可夫根本就没有坐下,他也坚定地点了点头。
斯大林沉默了半晌,眼睛死死地盯着铁木辛哥。令人气馁的是,这位执掌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近20年的铁腕人物,居然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失去了主见——他的神经濒临崩溃。“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问。
此乃斯大林原话。可见,当时的他是多么无助与迷茫。
朱可夫是有办法的。他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沓文件——是命令边境所有军区进入一级战斗准备的文件,只等斯大林签字。
可是,斯大林不肯签字。他仔细读了一遍,觉得味道不对。因为他发现朱可夫拟订的草稿挑衅意味太浓。譬如文件第二条:“兹命令,将全部飞机,包括陆军航空兵的飞机,分散到各野战机场,并加以伪装,拦截一切进入领空的德军飞机。”
众所周知,德军飞机越境侦察又不是头一回了。如果德国人不是进攻,而是侦察机呢?把它击落,岂不是挑起战争的口实?斯大林对这一条极为不满,他以协商的口气说:“现在下达这样的命令还太早了吧,也许问题还可以和平解决。”
朱可夫:……
全世界都将屏住呼吸
就这样,在经过了一阵扯皮之后,朱可夫拟订的那份非常有远见的文件被斯大林涂改得面目全非。朱可夫失望地发现,斯大林又回到他固执的老套子里去了——认为德军不会贸然进行两线作战。朱可夫很无奈,他知道要说服斯大林有多么困难,他向斯大林作了妥协。在回忆录中,朱可夫这样写道:“为了抓紧时间,我和瓦杜丁到另一个房间,迅速按照斯大林的意思重写了一份命令。”
笔者认为,斯大林同志是很有才华的……他总能找出问题最关键、最核心的那个部分,然后加以删除。譬如文件第三条:“所有部队进入战斗准备。军队应分散、伪装,主力部队进入一线工事,同时在纵深构筑防御工事。”
这句话,斯大林删除了后面两句,只留下“分散”和“伪装”。可是,光伪装有毛用啊!扮圣诞公公人家就不打你了?
再譬如第二条:“将全部飞机,包括陆军航空兵的飞机,分散到各野战机场,并加以伪装,拦截一切进入领空的德军飞机。”
毫无疑问,斯大林删去了“拦截一切进入领空的德军飞机……”
佩服!朱可夫草稿中最精华的部分被斯大林删了个遍。在斯大林面前,广电总局也会羞愧而死的。
时间,就这样一秒秒地在流逝。经过反复斟酌,斯大林同志还觉得不过瘾,他又在末尾添上了一句,第五:“在没有特别命令的情况下,不得采取其他任何措施。”
朱可夫无话可说,他和铁木辛哥元帅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在他看来,这一命令既不明确,又软弱无力。斯大林还是采取他惯用的鸵鸟战术——撅起屁股,头埋进沙子里。他只是说:“1941年6月22日到23日,德军有可能在边境实施突然袭击。袭击可能从挑衅行动开始。我军的任务是:不受任何挑衅行动的影响。”
天哪,苏军将士莫非都习练了九阳神功?怀揣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的气势?再说了,有谁能够分辨出德国人究竟是挑衅还是进攻呢?当时,许多苏军军官对命令的理解为:“如果敌人进入我们的国土,我们既不挑衅也不开火。”
好了,好了,让这一切都开始吧。
1941年6月22日凌晨2时,在苏德边境上,7000门各式火炮褪去炮衣,在微弱的星辰下,瞄准东方的炮管放射出淡蓝色的幽光。坦克纵队的后面,是半轮半履带的装甲输送车,车顶上的机枪挂满了长长的子弹带,机枪手们悄悄地打开了机枪的保险,新战士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抬头向远方眺望,竖起耳朵听着有没有开火的声音,手里紧握着冲锋枪。经历过闪击波兰或是法国战争的老兵则沉稳地坐在壕沟里,微微地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身处第一线的古德里安感受到了这一紧张气氛,他写道:“6月22日,是赌命运的一天。”在东线的每一处交通壕里,指挥官们开始给士兵宣读希特勒的战前训话。
“多少个月来,不安和焦虑压得我抬不起头来,我不得不保持缄默。现在,我终于可以公开向你们讲话了,我的将士。”希特勒谈到了苏军在德国边境的集结,以及对德国边境的许多次的侵犯。并说,在这个时刻,一场在世界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大规模战争就要开始了。纳尔维克的胜利者将和芬兰同志们一起,并肩站立在北极海边。在挪威指挥官领导下的德国师团,将和芬兰捍卫自由的英雄们以及他们的元帅一起,保卫芬兰的土地。在罗马尼亚,普鲁特河两岸和沿着多瑙河直到黑海的海滩,德国和罗马尼亚士兵团结在国家元首安东尼斯库周围。现在,这条亘古以来最大的前沿阵地开始向前推进。“德国的士兵们!东方的战争,决定了欧洲大陆的未来;欧洲的命运,日耳曼帝国的前途,我们民族的生存,现在掌握在你们手中!”
“愿上帝保佑我们赢得这场战争!”
在长达2880公里曲折的战线上,从波罗的海到黑海,190万士兵在洗耳恭听,他们龟缩在战壕里,既恐惧又怀揣着希望。这天是夏至。夜,是一年中最短的——只有3个半小时。但对于那些在黑夜中等候进攻令的士兵来说,这个夜晚是最漫长的。午夜片刻,一列从柏林驶出的特快列车喷着蒸汽,隆隆地驶过边境大桥,开进苏联边境要塞布列斯特。为了迷惑苏联政府,德国人最后一刻还在与苏联人做交易……在所有德军将士惊讶的目光中,这列火车驶进布列斯特车站,开始更换苏联宽铁轨道的列车底盘。紧接着,火车呼啸着驶入苏联腹地。
开始吧,希特勒的战争。这场反对布尔什维克的“圣战”,希特勒从20世纪20年代就开始期盼了。他曾经为它绕上了一个大圈。但最终,回到了起点。现在,和苏联对立的这个大联盟并不是个空架子。它代表着2.425亿人口,意大利、罗马尼亚、斯洛伐克、芬兰、匈牙利、西班牙、丹麦、维希法国……几乎整个欧洲都聚集在日耳曼民族麾下。不管情不情愿,这一刻,那位前奥地利小下士阿道夫·希特勒,是欧洲的领袖。在梵蒂冈,“德国之友”,8亿信徒的大主教庇护的十二世,第一时间向希特勒发来贺电,他说:
“上帝保佑,愿欧洲人民在反对布尔什维克主义的圣战中旗开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