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回忆奔涌而来。
在一个刹那的分岔口里,我分明感觉到新月那双有些潮湿的眼睛,那是一种和我心底差不多的感受。我努力地辨认,好像我与他,本就是一体。
我叫春歌,九零后,无不良嗜好,如果非要找出一个,那我喜欢抽烟,喜欢喝酒,喜欢一切年轻人喜欢的事物,我爱音乐,我爱篮球,我爱写作,但是我无法上自己喜欢的大学,我在很多人眼里一无是处,但是我心里清楚,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记忆倒退,在我来新余之后的四年之前!
南方八月,晴转多云,我在人潮里看着这川流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
浪头里有熟悉,有陌生,他们用倔强的表情告诫我的无知和渺小。我拉拉行李包,踏上这片红色的土地。
新余地理偏南,我不知道这地图上小小的板块蕴含什么样的力量,就像一个佝偻着脊背的甲虫,不起眼,却也不碍眼。
火车在这里短暂地停留五分钟,就拖着一屁股黑烟逃之夭夭,我看着这铁轨上留下的斑驳痕迹,突然有点自嘲。
自嘲这个地方的人,也自嘲自己。
高考理所当然淘汰了我们这样的一大群人,我拼命地想走回头路,回头的时候却又被撞得头破血流,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想飞却又长不出翅膀的生物,随手抓根稻草,也能当根救命绳。
接到一个电话,我在心里拼了命地想要拒绝,可是有另一个我却在拼命帮腔,去吧,还可以再混几年,我没有来由地打个冷颤,浑浑噩噩,就踏上这颠簸的火车,家里老爸老妈的表情丰富多彩,我把衣领上的灰尘抖抖,说不出那句保重和再见。
莫名其妙成为一个大专生,还是自考的。我不太明白自考这个词的具体含义。我记住的就是那场黑色闪电下,我疲惫的身躯和头顶熊熊的战火。
我开始打量这个城市,这是一个不漂亮的城市,没有舒适,却有温暖,这温暖可害苦了人,刚进宿舍的时候,我冲了三次澡,汗水还像洪水一般往外冒。我喘着气,心里诅咒这该死的天气。
或者是我的诅咒有了效果,当晚就下起雨来,我躺在床上,回想走的那天兄弟们喝酒的样子,我喝下三斤白酒,醉得一塌糊涂,哭得一塌糊涂。我认为自己是不会哭的,可是他们说我哭的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我裹着床单,想象自己的命运该如何辗转多舛。
我用身上敏锐的细胞搜索这个地方的角角落落,把它抱进怀里,狠狠揉戳,这不是有梦的地方,却是开始做梦的地方。
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没有任何的冲动,我的蜕变来的那么突然,连自己都有些错愕。
走在歪斜的草坪上,有些卑微的草掏出头跟我亲密接触,我脱掉鞋子,让那些疼痛让我清醒。
我不知道这次我能逃离到什么程度。这个短暂的地方、短暂的梦,我能做到什么时候?
电话响起来,是四夕慵懒的声音。
四夕和我一起进班,他那招牌式的女人微笑,让我反胃,却让一大帮女人癫狂,我们都是在高考闪电里拼命回游的鱼,他却比我多了一份淡定。
小伟拍拍我的肩膀,示意前排的女孩子长得不错,我看着他们的笑,听着他们的声音,心里突然很悲哀,为了自己也为他们。
我们都曾经做着梦,有那么美好的憧憬,可是如今一个梦还未醒,另外的梦又挤进来。
我努力想让自己清醒,可是,那些夹杂着荼的青春花香钻进我的鼻腔,我吸上几口,昏昏欲睡。
我是个没有音乐不能生存的人。
我爱唱歌,就像我爱写作一样。没有人能从这个世界将它们剥离,我死死守护着我的梦想,做一个小小的梦,不是很难,也不是想象中的容易。
还记得高中时一伙兄弟在大森林练声的情景,点燃的篝火烧尽隔阂,我们的世界,隐约透明。
我们大声唱歌,大声喊,我们的青春单薄并且哀伤,我们的梦想微笑却很倔强。
然后我们分开,然后我们哭出声响。
可是我们没有放弃,在那场战斗里存活的人儿继续行走在各个地方,而我,在这南方红色的土地上,继续编织自己的城堡,继续唱那些青春里微微疼痛的歌谣。
这是告别的时代,也是重逢的时代。
多年以后我们哭出的声音混成记忆里那条河里的浪花,一朵一朵,是青春里荼的见证。
洁儿发信息给我,她今天生日,我收拾好自己,尽量让别人看起来顺眼。我承认我是个臭美的人,像那些爱美的美人鱼,反反复复对着镜子,但是我天生长得没脾气,无论怎样,终究只是一股子哀伤。
我们唱歌,她哭起来,我拿着麦克风不断地飙高音。她的哭泣被我淹没,我伸出手擦干她的眼泪,原来的我们不断寻觅,现在的我们逐渐沉溺,以后的我们面目全非,最后呢,我们就只是抱一个醉生梦死的枕头,睡得一塌糊涂、人事不知。
我把那些难过藏得那么好,就只在半夜的时候留条缝,让它们微微呼吸。
在这南方红色的天空里,我这条慵懒的鱼,开始做着大大小小的梦,有些半醒,有些破碎,我挣扎着一次次收拢,又挣扎着一次次放手。
我只是那么简简单单想要做些什么,而这简单,却在复杂的大世界里变质。我擦身而过的是他们灯红酒绿里惨淡的浮影,我闭上眼,肩膀上有蝴蝶的翅膀颤抖。
凭什么在大西洋上你抖抖翅膀就能引来海啸,而我拼命跺脚这世界却不动丝毫。
这是荒唐的世界,这是滑稽的世界。
我顶着一对熊猫眼不断在纸上写文字,我要在那些字迹里获得短暂的安静,然后又一股脑全都发泄出来。我一直以来就在做梦,只是当个作家嘛,能有多难?
星期天的下午我走在篮球场的时候,看见四夕抱着一个女孩子正在亲热。我打他电话,要他注意形象,他回信息,说正在解决妇女问题。
我回到宿舍,没有人影,我拿起笔想要写点什么,脑子里却始终是四夕和那女孩在抱在一起的样子,他们都是那么张狂,青春是这样飞扬跋扈,我摇摇头,思绪回流,我的样子慢慢有了轮廓。
我对爱情这个词的解释,就是一个男人遇到一个女人两颗心有了萌动,然后彼此多了关怀,多了接触,最终走在一起。这句话被四夕分成两个句子重新定义了一次。
“爱情就是一个男人遇到一个女人,并且对她的身体产生兴趣,从而发生萌动(当然是那方面的萌动),然后霸王硬上弓也好,软磨硬泡拉皮条也好,最终把她征服在身体之下的过程。”
我一笑了之,他为自己的经典分析洋洋得意。小伟在他的床位上咳嗽一声,我看了他一眼,他对这个分析颇为赞同。
我又开始写字,记录这些点滴,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这些青春胡乱开花,在这些孤单的孩子身上落下香水般的味道。
我是这些孩子里的一个,只是这青春的花还未落在我身上就被风吹散了。我只闻见一阵香味,却看不见青春的痕迹。我摇摇头,抓起笔写下几个字。“青春,淹没在我行走的路上。”
只是这淹没的青春,我没有来得及伸出手放个救生圈他就颤抖着沉入水底,我摔倒在路上,脚踝骨裂,抬起眼睛,只摸到一片虚无。
我把文字在贴在网上,心里默默地在祈祷什么。小伟要我陪他去看他刚认识的女孩子,我想拒绝,可他那双贼眼盯得我浑身发毛。
我把自己裹起来,一件大大的风衣,衣领上有些小小的毛线,我想起母亲,她的手指滚动的那些岁月,总会有那么厚重的温暖让我一夜成眠。
突然好想家,在这冬天来临的时节。
小雨就在那之后和我们越走越近,当初小伟说要追她,我们都拼了命给他加油,有个晚上他突然对我说,其实他老早之前是对洁儿有一点兴趣,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把这想法给搁浅了。看他痛定思痛的样子,我突然发觉我们眼中的爱情那么卑微那么脆弱,而我,连那最初始的爱情的面都没见着。
我没有跟他说,洁儿曾经跟我说要和我在一起。我怎么能看不出来小伟的心思,他对洁儿的那股子殷勤是鬼都能分辨出来诡异的味道。我拒绝了洁儿,要她考虑小伟,洁儿笑着说,那我宁愿单身。
就在那不久,洁儿和她一老乡走在一块儿,我看得出来,她有自己的幸福。
这些暗藏的心里总会有个小小的鬼魂在作祟,在不注意的时候,给我们来一次大大的洗刷。
小雨给四夕打电话,我埋着头写文的时候他笑得很开心,小伟不在,或者这样他才可以明目张胆。这场暗火慢慢燃烧,我躲在这角落里,谁是主角我很难判定。
我一个人出去散步,路边有个地摊,我蹲下来,一个大爷在卖书,虽然都是些旧书,我却很喜欢,那些文集我找了很久,终于一次性网罗到手,我没有跟一个老人家讨价还价,也不要误会我在装什么大款,如果真要有个解释,就是我把那些书的价值看高了。
我抱着书,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
小雨骑着单车,她的牛仔裤上有些斑点,是刚溅起来的泥浆。她微微笑,算是打招呼。我礼貌地回礼,她指指车座要送的外卖,示意她得离开了。我点头,看着她拐进一个偏角不见。
我们的相遇都是这样一段小小的时光,最后转入那些隔着彼此笑容的墙壁,很难再见。
我们都在编织自己的专属城堡,里面盛放一个不大不小的梦想。或者还未成型,或者曾经破碎。但是我们又倔强地继续走,这里添块砖,那里加片瓦,后来就是一所大大的房子,我们就看得见那些成长,这就是我们的本真。
四夕喝醉了,在宿舍大哭。小伟没有回来,我不猜想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我照顾他上床睡觉,他嘴里一直念着一个名字。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表面女人内心男人的人哭泣的样子,还有他那一句句撕心裂肺般忏悔的语言。我知道,那是他该有的爱情在折磨他,谁都可以说得大义凛然,到最后还是要流下眼泪。
我所能体会的,就是他们在外表伪善的基础上还需要继续涂抹记忆油膏。
我的文字在网上有了回应,他们说那太伤感,我承认我那段时间在看安妮宝贝,我也不想逃避那些所谓的哀伤嫌疑,我是个有孤独后遗症的生物,戴一副眼镜并不能让我摆脱这难缠的孤独。
我回复他们,说这是一条鱼在回游过程中考虑到生存而且不得不患上的一种病症。我敲打键盘的时候,脸上有笑容,四夕看我对着电脑发笑,骂我神经,他不是我,怎么能体会这些记忆点滴的珍贵?
人们说一种孤独可以传染另一种孤独,一种难过可以延伸很多种难过。我用力把这些串联状态打破,开始我自己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