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不要在这胡言乱语,你想说是我杀了师父吗?兜了一大圈,只是为了套我的话?”
“我相信你不是凶手,但是不包括其他罪行。而我们现在要证明的是你并没有杀害郭宝,至于你伪造遗书的事情,只要你肯承认,衙门会轻判的。”想起他先前几乎不作考虑就说出了遗书的内容,加之听闻他是一个伪造书画的高手,这样的推断似乎水到渠成、脱口而出。
“你……你怎么知道的?”
“只是猜测而已,不过听你的反应,好像被我说中了。反正我所知道你的秘密也不只这一件,不如把你想隐瞒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吧。就是因为有所隐瞒,才会遭致不必要的误解。你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什么要放弃呢?”我的情绪有些激动,这已经不是为了保命才上演的戏码,而是我真正的想法。
他没有立刻回答,月光的投射下,门口伫立着一个背影,称不上高大健硕,也不是瘦小羸弱,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男子背影。此时却是那样与众不同,恶意不再,只留下对追忆的感怀。“除了师父,你是唯一一个揭穿我谎言的人。他肯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我也愿意信你这一次。”
“谢谢。”
“前晚我从赌坊回来,不,大概过了昨日的子时,经过生花坊的时候发现师父房内还亮着灯,就想先预支些工钱。怎么说前日已经从一个富家公子那里得了大把银两,工钱的事应该有得商量。我一入里屋,就发现师父躺在床上,一只手还抓着胸口。本打算问问是不是心痛病发作,哪里知道师父浑身冰凉、断了气了。当时,我吓得脑内一片空白,拔腿就跑,生怕引来怀疑,背上杀人的罪名。但还没出院门,突然有了个念头——伪造一封遗书。虽然我并不知道师父是病发还是被杀,但是如果把现场伪造成自杀,再留一封遗书,那么师父的绝技和这生花坊我都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了。既然师父至今还没有选定我们三人之一,大好的机会浪费了岂不可惜?”
原来如此,他并非被吊死。我心中莫名觉得舒畅了一些,大概是接连遇见相似的命案,让我不由得害怕去探究其间的联系,也担心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这第三起吊颈而死的命案,只是个巧合。
“你为什么选择上吊呢?其实也有其他的方式吧。”我并不确定是否真存在更合适的自杀伪装,这个疑问只是单纯地为了与那两件命案彻底撇清关系。
“因为我发现师父的颈部有勒痕,一时间没什么更好的主意,自然就想到上吊了。”
“勒痕,是什么样的?”
“该怎么说呢……大概两三根手指粗细,不像是绳子造成的,或许是腰带之类的物体。”
又是腰带,又是绞死,只不过这次并非吊起,而是直接勒毙,果然还是存在着某种奇妙的关联吗?不,我不该总想这些。小虎昨日说过,之所以选择身边的物体作为凶器,是因为凶手的杀意是偶然产生而非蓄谋。这才是正确的思考方向。虽然有时事情间的关联可以将疑问完全解开,但也会混淆视线,让人花费无谓的时间。将一件命案独立分析,或许能更快接近真相。昨日不正是如此,才得以尽早证明石公子的清白。只不过凶手并未落网,前一个案件的真相还不得而知。
现在该做的不是找出凶手,而是证明沙平并非凶手。这不是我的意愿,也不是最终的目的,却是眼下不得不做的事情,不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是减少一件冤案。
见我半晌没有回应,沙平的语气变得焦躁:“这些都是真的,我见到师父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真的不是凶手。对了,我想起来了,凶手是那个人!”
“是谁?”
“就是前日来订做花炮的公子,给了师父很多银两的那个。”
前日,正是灏哥哥为我放花炮的那日,沙平说的公子,会是他吗?不可能,灏哥哥不会做那样的事。为什么,原本平静的一日会因对灏哥哥的挂心而又起波澜。倘若我不去找他,便不会知道生花坊;倘若没在茶寮逗留,便不会担心灏哥哥遭人杀害;倘若没有坚持跟燕捕头前来,便不会遇见沙平;倘若不与他谈论许多,他也不会怀疑灏哥哥是凶手。都是我的错,做了多余的事情。
“那个公子是谁,不是灏哥哥,对不对?不是灏哥哥!”
“什么哥哥?我又不认识他。不过他身着青衫华服,看衣着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好像还是驾着马车来的,但是没看见马夫和其他下人跟随。”
亲自驾驶马车的富家公子,与我的推测相仿的时间、一样的地点,我还能再欺骗自己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断定他是凶手?”心里十分清楚,这是最后的希望,一边害怕听到有根有据的说辞,一边又逼迫自己去面对。
“我在床边发现了他的玉佩。那是一等一的好玉,我就多看了两眼。”
“或许你认错了,上等的玉佩多不胜数,也不只那一块。”
“你说得出我伪造遗书,想必也应该知道我以前所做的行当。即使不能对任何事物都过目不忘,但是特别留意的东西,哪怕细微之处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就算你没有认错,单凭一块玉佩,就说他是凶手,未免武断了。”
“他的随身之物莫名其妙出现在现场,还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吗?而且他是近几日唯一来过生花坊的生人,事情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就在他出现之后师父被杀,难道不值得怀疑吗?前日他两度来此,不知在房内跟师父说了些什么,师父居然亲自动手做花炮,这可是我入门以来头一遭。后来他拿出一叠银票让师父办事,却被拒绝了,虽然当时没什么不满的表现,但肯定心存怨怼。我想他是顾忌我们在场,才在深夜潜回,杀了师父。”
我再不能忍受一次次听见关心的人被说成穷凶极恶,完全忘记了该隐瞒的关系:“灏哥哥才不会做那种事!”
“你认识那个人?难怪一直在反驳我的话。”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觉得理据不充分罢了。你我现在各执一词,谁都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如暂且不要讨论真凶是谁,只要能证明你不是凶手就可以了吧?”我明白自己在逃避,可是现在我还没有深入下去的勇气。
“没有比指出真凶更简单的方法了,你想包庇他吗?”
我摇了摇头:“或许有。你说昨夜到达生花坊时,郭宝已经死了,所以只要有人可以证明他遇害之时你不在现场,自然可以洗脱嫌疑。而且依我猜测,衙门最先怀疑你是凶手,一定是发现了伪造遗书的事情。所以你主动自首,将一切说开,误会也就解除了。”
“你可以保证他们听了以后,不会对我是凶手的事更加深信不疑吗?我才不会蠢到去自投罗网。”
“那么我先和你去调查郭宝的遇害时间,找到可以证明你清白的人,然后陪你一起去衙门把事情解释清楚。”
“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你我并无交情,还被我当作人质。”
“你可以认为我是在行善积德。亲人也好、陌生人也罢,我不愿见到任何人被冤枉,而且还是杀人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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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费尽唇舌,沙平终于愿意随我离开生花坊,借着夜色隐藏行迹,从鲜有路人的小巷穿过,最后来到了客栈前。
“这里是一位朋友的父亲开的客栈,有他在,今晚你应该可以睡得安稳。”
“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在这儿过夜?不是该尽早去调查师父的死亡时间和找到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我不是在敷衍你,只不过已经夜了,若我再不回家,爹担心起来,怕是会出动整个县衙的人来找我。”虽然爹外出未归,这只是托辞,但不回去交代一声,小桃也许会因为担心我闹出乱子。事实上,我也需要更多的时间去一处调查,那个不得不去的地方就是衙门。只有在那里,我才能真正“接触”到这件命案。然而有沙平在身边监视,他决不会允许我一人前往或是陪我同去的。
“就算你说得有理,这样一间客栈,凭什么保我安全?”
如果现在说出小虎的身份,他一定不愿意进入客栈,冲动劲儿一起,我避之不及。唯有暂时隐瞒:“你随我进去就知道了。”
刚迈出一步,还未过门槛就被他抓住了手臂,他稍稍扬起斗笠,直视我的双眼:“你没有骗我?”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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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里面请,打尖还是住店?”
“小虎在吗?”
“找少东家?他在衙门办事,还没回来呢。”
“衙门?你朋友是什么人?”
“他……”
“我信错你了,走着瞧。”他顾不上对我做出报复,丢下三个字便冲出门去。
“听我……”我即刻追向门外,边跑边出声将事情说明清楚。怎料想区区几步的时间,客栈外居然发生了惊险的一幕,只听他离开的方向传来一声碰撞、两句叫喊,而后有人大吼道:“站住!”刚出客栈,嘴边的字句并不能收放自如,依旧接连吐露:“解释,小虎他……”我突然看清,与沙平对峙的那人,正是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