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最草根生活
48150400000018

第18章 专跟有问题的人交朋友

我这个人从小性格其实是蛮内向的,平时话很少,但偶尔说几句话还是有点想法、有点分量的。一次,一位同学对我说:“张波,看不出你还蛮有口才的,将来去当律师肯定合适的。”同学的一句戏言,却在我的脑子里扎下了根。长大当律师,成了我从小的理想。

不过,那个时候我的学习方法好像不太对头,虽然我的学习态度是很认真的,但成绩总是上不去。初中毕业后,我的考分没能够上重点高中,于是就报考了一所汽车驾驶技工学校,学的是汽车驾驶与维修专业。这个专业跟我原本当律师的理想相差十万八千里了吧?的确是这样,可是没办法啊,成绩不理想,那就只能现实一点了。跟父母一商量,既然考大学的希望比较渺茫,那就干脆学门技术,将来也好谋生。当时是1998年,杭州城里的汽车已经开始慢慢多起来了,我跟父亲一分析,认为今后汽车肯定会越来越普及的,汽车驾驶与维修技术这门行当应该是有前途的,所以就报了这所学校。

俗话说,矮子里面拔将军。到了技工学校,我发现大部分学生都是不太爱读书的,像我这样的学生,读书算是认真,成绩也算比较好的了。当时学校里有个“中专班”,专门收那些成绩相对好一点的学生,进行重点培养。进了这个班之后,我发现这个班的教学还是比较正规的,于是对读书的兴趣也越来越浓了。除了课本之外,我大量阅读课外书,特别是法律和心理学方面的内容,我尤其感兴趣。

从小学到初中,我都不是出类拔萃的学生,老师都很少注意到我。可到了技工学校,我却成了尖子生,班主任经常表扬我作文写得好、有内容,还让我当学习委员和课代表,这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技工学校的校风并不是很好的,学生打架的现象时有发生,在这样的“大风大浪”环境中,我不仅保持了对学习的浓厚兴趣,而且还练就了学会忍耐和与人相处的本领,我经常和班上那些爱捣乱的学生一起打篮球,有时候还借作业给他们抄,这么一来,不管是成绩好的同学,还是比较乱的同学,跟我都很谈得来的。所以说,在技工学校读书的三年,是我得到锻炼最大,成熟最快的三年。现在回想起来,这三年的学习经历,为我之后从事社区矫正工作打下了很重要的基础。

2000年,我到一家外事旅游公司下属的汽车修理厂实习。因为书读得比较多了,这时候我已养成了凡事都要思考一番的习惯。在汽修厂学习汽车维修的那些日子里,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个行当究竟适不适合我?因为在修理汽车的实践中,我发现自己的动手能力其实并不是很强,所以做起来感觉是蛮累的。再说了,从内心讲,我也是不甘心当工人的,我觉得自己更适合做动脑、动嘴的工作。

2001年8月,我在报纸上看到浙江三联专修学院在招收自考生,其中有一个律师班,我立马就被吸引住了。虽然自考班采取的是宽进严出的教学模式,但我一点顾虑都没有,兴冲冲地跑去报了名。

自学考试的难度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2002年的1月,经过近半年时间的学习,我们迎来了入学后的第一门公共课“法律基础与道德修养”的考试,我们班一共有45名学生,结果有一半以上都没有通过这门考试,其中三名学生干脆知难而退,直接退学了。

之前我也听说过自考很难,可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感受到一种心理上的压力,怕考试通不过啊。还好,那次考试我得了76分,还算是不错的。不过,为了这门考试,我的头上开始长出了白发。

在专修学院的几年里学习压力虽然大,可我还是过得很充实、很开心,很有收获的。班里竞选班干部,大多同学都不当回事儿,事先都不做准备的。只有我格外认真,先是认真地分析了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我觉得自己不具备当班长应有的果断,因为我这个人好谋无断,当个军师参谋之类的倒是合适的,可班干部中并没有这样的角色。于是,我决定参加外联委员的竞选。竞选前几天,我找来了大量的杂志,比如《演讲与口才》什么的,做了精心的准备。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在竞选中,大家果真都把票投给了我。

这个选择应该说是蛮明智的,其他班干部,常常会因为班级内部的事情而产生矛盾,而我这个外联委员只负责对外的联络工作,所以能够跳出班级内部的纷争,比较潇洒地跟大家相处。那感觉,说得夸张点,就好比是太平天国发生内患时,几个王都在争斗,只有翼王石达开置身度外,逍遥自在地在外打仗一样爽。

有一次学院举办运动会,我报名参加3000米长跑。一开始有20多名选手,几圈跑下来后,不少同学都陆陆续续地退出了比赛。就在我累得快抵不住了,也萌生了放弃的念头之际,突然有一位陌生的同学跑到了我的身边,一边喊着“坚持到底,就是胜利”,一边陪着我跑完了全程。结果,那次比赛取前八名,而我刚好跑了第八名。原来,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一个来自陌生人的关心,就能够产生这么大的动力!

自考真的是难啊,每次考完一门课,就会走掉几名学生。到2004年,只剩下十来名同学了,这时我不仅担任着外联委员,还同时兼任了班长、团支部书记,这其实也是挺无奈的。本来我还想继续读下去考本科的,可是因为生源问题,后来专修学院的律师班解散了,我就只能回家待业了。

2004年10月,我到博库书城应聘图书发行员。我的运气挺好,被分配在二楼社科部,这样就有很多机会可以接触到法律方面的书籍了。

按照书城的规定,发行员是不能长时间看书的,可我只要一捧起法律书,就再也放不下了。书城的角角落落装有不少探头,客人少的时候,我就专找探头照不到的地方,然后蹲下来,痛痛快快地看个过瘾。有时候客人比较多,我应接不暇,即使新到了好书,也没时间去看,这时我就会找张小纸片,把书名、作者和出版社先抄下来,然后等休息的时候跑到浙江图书馆去借回家慢慢地看。

在书城工作虽然蛮愉快的,但那毕竟是份过渡性的工作,所以我一直在留意新的工作机会。

这年的11月,《钱江晚报》上登了一则启事,拱墅区司法局招聘基层工作人员,说是法律专业的可以优先考虑。虽然这基层司法工作人员到底是干什么的,我那时还不清楚,但是一看到“法律”两字,我的兴趣就上来了。当时报名的有一百多人,经过笔试面试,层层筛选,最后录取了10名,我很幸运地得到了这十分之一的机会。

12月中旬,司法局通知我们去开会,局里面可真重视啊,局长、副局长、所有的中层干部以及全区10个乡镇街道的司法所所长全部到齐,局领导一个个给我们讲话,这时我才知道我们从事的是社区矫正这份新的工作,我被分配在半山镇司法所。

老实说,当时对社区矫正工作是一窍不通的,听说我们的工作成天要跟罪犯打交道的,我首先感到了一种无形的畏惧,既害怕跟罪犯接触,又担心不能胜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好在这个时候,司法局及时为我们组织了一场专业培训,带我们参观了上城区社区矫正工作的试点小营街道,又邀请省司法厅和市司法局基层处的领导为我们上课。通过培训我才知道,我们的工作对象并不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惯犯,而是主观恶性较小、对社会危害不大的罪犯或经过监管改造,确有悔改表现,不再危害社会的五类罪犯,这五类人员是:被宣告缓刑的人员;被暂予监外执行的人员;被判处管制的人员;被裁定假释的人员;被剥夺政治权利,并在社会上服刑的人员。我们的工作就是在社区中对他们进行有针对性教育、管理和改造其生活行为,矫正其不良的恶习,并且整合社会各方面力量,帮助他们改过自新、回归社会。

第一次与矫正对象接触,我就受到了强烈的触动。那是一位被剥夺政治权利的中年人,20世纪80年代初他还是个毛头小伙的时候,因为参与流氓团伙打架斗殴,在严打中被判了十多年的有期徒刑,直到2003年底才刑满释放。去他家之前,我的心里还是非常忐忑的。见了面后,我忽然觉察到他其实是个本性并不坏的人,于是就用关切的语气问他有没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帮助?没想到听了我的话,他的眼圈突然红了,说:“小张啊,不瞒你说,我从监狱里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还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来关心过我呢!”他那发自内心的话,突然让我觉得这份社区矫正的工作是很神圣、很有意义的。

那天,这位矫正对象跟我道出了他的困境:被判刑前他曾在附近一家农贸市场卖鸡鸭,如今他的摊位早没了,生活也就没了着落。听说那家农贸市场正在改建,他希望我们帮他安排个摊位。回到所里,我马上向所长汇报了这事,所长当即拎起电话跟农贸市场的主管部门联系,结果对方答复无法解决。我们所长算好的,马上又叫一个熟悉农贸市场的城管干部带我再去市场。一路上,这位城管干部不断地跟我发牢骚,说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好好做生意的。到了农贸市场,人家一听说是要求给矫正对象安排摊位,当场就回绝了我们。

这样的结果,我当然是很难过的。人家矫正对象是信任我,才会托我帮忙的,况且他的要求也是正正当当的,可我却没能力帮他解决,实在是辜负了他的一片信任呀。这件事让我深切地体会到,社会上还有很多人对矫正对象是有歧视的,而要搞好社区矫正工作,得靠很多部门共同配合和努力才成啊。

2005年底,我管辖的范围内有一名尚未成年的职高学生因犯盗窃罪被判处2年缓刑。列为矫正对象后,我经常找他谈心,他也很喜欢跟我聊天,常常把一些不愿意跟父母说的心事告诉我。有一天,他跑来向我借200元钱,说是有一家职业介绍所可以给他介绍工作,但是得先交200元的中介费。我问他为什么不跟父母要,他说父母手头正紧,拿不出这笔钱。其实我知道,这孩子平时沉迷于网吧,他父母肯定是不信任他才不给他钱的。

怎么办?该不该把钱借给这孩子?我思想斗争了很久,你想想,连他父母都不愿借给他,说明这钱只要借出去很可能就是有去无回了。但是,万一他说的情况是真的呢?如果是因为我心疼这200元钱,而让孩子失去了一个自食其力的上进机会,那罪过就大了。思前想后,最终我还是把钱借给了他。第二个月,这孩子来交思想汇报的时候,兴奋地对我说:“我得到一份开车的工作啦!你的钱我发了工资就可以还你了。”不久,他真的把那200元钱还给了我。

所以说,人与人之间,信任是非常重要的,对于矫正对象来说,大家的信任就更加弥足珍贵了。如今这孩子不仅解除了矫正而且还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电脑,我们如今还一直保持着联系,经常在QQ上聊天谈心呢。

社区矫正工作,离不开大量面对面的、过细的思想工作,因此社区矫正工作者必须怀有一颗真诚的心,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地与矫正对象进行朋友式的沟通,才能赢得他们的信任。

去年下半年,有一个犯了抢劫罪的小伙子被纳入我管辖的矫正对象范围内。因为年龄相仿,我们谈得还比较顺利,小伙子大大咧咧地跟我讲了他的犯罪经过:那天夜里他的手机被偷,心里窝着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正在路上瞎逛着,迎面走来一个背挎包的单身女人,小伙子头脑一热,稀里糊涂就冲上去抢了那女人的挎包,结果被路人当场逮住,判了缓刑。几次接触下来,我发觉这小伙子不仅不拘小节,而且还十分的散漫,每次我和他约好时间,他不是迟到,就是干脆不来,而且连个电话也不通知我。我说了他很多次,他都是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过后又是老方一帖。

怎么才能让他听我的话呢?看来光说道理是行不通的,必须先跟他找到共同语言,让他真正感受到我是把他当成朋友,而不是居高临下的管教者,他才有可能听进我的话。于是我对他的情况作了进一步的了解,得知他正在一家汽车维修厂实习,我心里就有底了。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只跟他谈汽车的话题,因为我读过汽车驾驶技工学校,这方面的知识比他丰富多了。没过多久,小伙子就对我佩服得不得了了,看看时机已成熟,我就开始教育他:做人自律很重要,如果连约会的时间都不能遵守,那不仅是对别人的不尊重,更是对自己的不负责。如今,这个小伙子改进多了,汇报谈心都挺认真的,约好的时间也很少迟到了。

经常有人问我:你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对这种工作这么有热情呢?道理其实很简单,当初我在长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是一个陌生人的关心才让我坚持到了最后,如今在别人最需要帮忙的时候,我能够主动伸出手去帮他们一把,这可是一份功德无量的工作啊!

我们的工作,当然也有得不到理解的时候。比如说,按照我们的工作要求,矫正对象每周都要向治保主任或矫正工作人员汇报情况的,这时候我除了要了解他们的一周表现之外,还会经常问他们一些“题外话”,比如这阵子心情怎么样?父母身体好不好?有没有新交女朋友?老板有没有拖欠工资?等等。有些矫正对象会认认真真地回答你,可有些矫正对象就会不耐烦地反问:“这些事情我也得向你汇报吗?”其实我这是在用朋友之间的方式与他们沟通,想跟他们拉近距离呢,可他们却并不理会我的这份良苦用心。

按照规定,矫正对象每月还必须接受不少于2小时的集中教育,并且参加不少于2个工作日的公益劳动。虽然当初有关部门制定这样的规定,其目的是想帮助矫正人员认真改造、尽快解矫。可对于这个规定,绝大多数矫正对象都是不支持、不配合的。想想也难怪他们,谁愿意把自己不光彩的历史暴露给大家看啊,集中劳动和教育,那不等于是在告诉大家:我们是被监管的矫正对象!所以从2005年7月份起,我在杭玻阔板桥社区搞了一个试点,请社区卫生员划出一块卫生死角,让矫正对象来包干,不限劳动时间,只要保证这个区域的整洁即可。

说老实话,这个办法想想是蛮好的,可试了一年多时间,效果还是不太理想,因为矫正对象不来,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强制措施的。而上级部门对此却有明确的考核要求,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有些矫正工作者只能撇开实际效果,台账照做算数了。所以,像这样的矫正措施究竟是不是该改进一下,实在是值得有关部门好好研究一下的。

我们在从事社区矫正工作过程中,感觉最难的,其实还不是矫正对象的不理解、不支持,应该说,绝大多数矫正对象还是能够配合我们工作的。最让我们困惑的,是有些部门对我们的工作不够配合,这让我们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孤军奋战,常常会觉得很无助、很无奈。具体情况,我想大家是不难想象的,这里我就不说了。

社区矫正工作者应该说还是个比较新的行当,所以刚刚配起来的时候,我们的身份是比较尴尬的,既不属事业编制,又不是社区工作者。虽然我们在从事着帮助别人、关心别人、教育别人的工作,可我们自己的状态却是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身份不明确,收入也很低,所以心里面总好像有一种飘浮不定的感觉。我们第一批考进来的社区矫正工作者中,有人做了不到一年就辞职不干了,感觉不太有前途啊。

不过这两年的情况有了较大的改观,社区矫正工作的重要性显然已经引起了大家的重视,我们社区矫正工作者的待遇因此也逐年有了提高。特别是从去年7月份起,我们也开始享受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保险、生育保险和住房公积金等“五险一金”了,市、区两级司法局还统一拨发了工作经费,使我们的收入不仅得到了有效的保证,还比最初的时候有了较大的提高。

实践证明,社区矫正工作不仅能预防和减少违法犯罪现象,还能确保社会的长治久安,对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是大有好处的。看来,这项工作今后是只会加强不会削弱的,这样,我们做起来也越来越有劲头了。

(口述人/张波,男,25岁,社区矫正工作人员,浙江杭州人。采访时间:2007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