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高宗麟德元年(公元664年)二月初七日,深夜,广州城。
阴云蔽月,夜色漆黑,家家户户早已闭门,大街小巷人踪难觅,不时有巡街军兵列队行过,脚步沉重整齐,远处更夫敲打木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此起彼伏。
夜幕苍茫,三道黑影鬼魅般出现在王皇后家族府邸之外,四下观察一番,彼此点一点头,各自弓身一跃,身形腾空而起,衣袂隐隐飘动,丝毫不闻其声,仿佛三只夜鸮越过高墙,直扑王府。
正是郭待封、道林和义净。
罗浮山山脚下,郭待封巧遇道林、义净,初步拨开了那提和尚布下的重重迷雾。义净将天龙八部详细介绍一番,郭待封灵光乍现,瞬间明悟,那提和尚藏于广州的功法多半与天龙八部中的第五部众阿修罗有关。
原来,佛经中描述阿修罗为雌雄武士,男性丑陋而女性俊美,正与黄灵徽和萧子规吻合,这是其一。王夫人曾经多次提及,王、萧两家指婚黄灵徽与萧子规,乃是为着要合体修炼一部绝世武功,以王夫人凝气境巅峰的修为,能入其法眼、甚至不惜以义女终身大事为代价也要得到的武功,起码应在化液之境,而这一点正与那提和尚的修为符合,这是其二。
郭待封说出心中的推断,道林和义净也都点头称是,广州之行十有八九要应在黄、萧两人身上。
道林行事持重,道,“此事若是放在南楼寺集会之前,待封师侄自可径行求见王夫人,只要能够确认,即可向她索取那提师弟所留功法与《论事》遗稿,可是今时今刻,却必须要谨慎从事。
断肠人的目标也是《论事》,现在王夫人已经加入断肠人阵营无疑,是否还会愿意将功法与《论事》交出呢?”
道林抛出这个疑问,郭待封与义净俱是沉默不语,片刻光景之后,义净突然笑道,“不由她不给。”
郭待封便是一愣,转瞬就明白过来,也笑道,“义净大和尚说的有理。”
道林一时不解,道,“这又是什么缘故?”
郭待封解释道,“断肠人明白小侄身中封印,若是不能及时找到炼化功法,性命便即不保,既然他也要借小侄之手找出《论事》,便不能不将功法交出。”
道林大笑道,“哈哈哈哈,果然是后生可畏,老衲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上。”
义净又道,“那提和尚既然肯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委托,想来与王家、萧家之间恩义必然非比寻常,于情于理王夫人也应该完成所托才是。”
道林颔首赞同,义净道,“其实,王夫人交还是不交,我们都得走上一遭。郭兄弟并无退路可选。事关身家性命,退则必死,进或可生。”
郭待封神色肃穆,道,“就算王夫人真的不愿交出,小侄便只能拼死夺回。”顿了顿,郭待封又道,“想来王夫人已经从断肠人那里得知事情始末缘由,如果她真的是那提师父所托之人,必然会料到小侄还会回来,所以,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
道林道,“自然要小心从事。不过,除非断肠人亲自出手,你我三人联手,王府倒也不算什么龙潭虎穴。”
计议已定,三人连夜取道赶回广州,在王府之外暗地里守候了数日,终于等到王夫人一行回府,事不宜迟,这才有了夜探王府的举动。
郭待封轻车熟路,带着道林、义净避开守夜家丁,穿廊过户,曲曲折折一路前行,一刻钟不到,即已寻到王夫人住着的内院,屋内灯火通明。
三人没有贸然行事,找到一处隐匿的地方暗中观察。不多时间,一名婢女匆匆出来,廊檐下提起一盏宫灯,出了院门。郭待封向义净与道林传音,“这是王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话音未落,道林身形已从隐身之处消失,拧身追上那婢女,无声无息贴至身后,出手如电,点住数处穴道,夹在腋下带回三人隐身之处。
道林低声狠道,“这就解开你的穴道,老实回答,自会放你。要是敢惊慌叫喊,即刻便送你上西天极乐世界。”道林本是天竺人士,相貌怪异迥异中土,又已年过八旬干枯精瘦,说话时还故意做出一副狰狞面目,那婢女吓得瑟瑟发抖,眼睛惊恐无以名状,小鸡逐米般不停点头。
义净摇摇头,郭待封倒是笑笑,就见道林出手解穴,道,“此处可是你家王夫人所居?”
婢女神色少缓,却是一味点头,说不出话来。
道林眉头一皱,又问,“深更半夜,为何灯火通明,里面在做什么?”
婢女终于开口,结结巴巴道,“夫人说,说,说,说,说是要等客人来访。”
郭待封闻言一惊,这么晚了王夫人还在等什么客人?再看义净和道林,两人也是出乎意料。
道林又道,“什么客人,不在白天登门,选在深夜造访?”
婢女道,“听说,听说就是等,等,等前几日曾经来过府里的那位鲁,鲁公子。”
此话一出,郭待封三人先是一愣,随即释然,如三人先前所料,王夫人果然早有准备。郭待封心思飞快,已经有了决断,沉声道,“除了王夫人,还有什么人在?”
婢女道,“只是夫人一人。”
郭待封道,“既然如此,你且前面带路,若是有一句谎话,立刻取你性命。”
婢女听着声音熟悉,惊道,“你,你是鲁公子?”
郭待封道,“前面带路。”
郭待封看看义净和道林,两人俱都向他点头,三人从隐身处出来,郭待封单手扣住婢女手腕,拉她走在前头,道林与义净紧随其后。
待得进到屋内,就见屋中铺设锦绣灿然,四周十数支儿臂般粗细的蜡烛,照着亮如白昼,王夫人一袭宫装,端坐主位,怀里抱着一只波斯猫,怜惜抚弄。
听得房门响动,王夫人抬头看时,眼前竟然是郭待封和一老一少两个和尚,自己的贴身丫鬟满脸恐惧,站在郭待封身边,一只手手腕还在郭待封手中。
王夫人只是片刻错愕,随即明白过来,淡淡一笑,道,“郭公子,来的可是真快。”
王夫人十二分的沉着镇静,正好印证她确实已经知道郭待封此行的目的了。郭待封也不废话,单刀直入,道,“王夫人,南楼寺时断肠人将在下赶走,想来王夫人已经知悉其中的缘故。此番夤夜拜访,便是为了那提师父所留的功法和《论事》。”
王夫人秀眉微蹙,不满道,“郭公子,还请先放了妾身的贴身丫鬟,再说正事不迟。”
郭待封眉梢一挑,松开了那名婢女,婢女慌慌张张跑开,躲到王夫人身后。
王夫人转身将怀里波斯猫交给婢女,一指旁边几把椅子,道,“郭公子,都请坐吧。”看郭待封三人落座,王夫人又道,“还未请教两位高僧法号。”
义净道,“阿弥陀佛,贫僧义净。”
道林道,“贫僧荒野之人,不说也罢。”
王夫人笑笑,并不勉强,道,“妾身原本以为那提大师一死,再不会有人来寻找这些遗物,不想竟然是郭公子找上门来。功法与论典自然是要给你的,那提大师对王家恩重如山,妾身定当不辱使命。”
郭待封看看义净、道林,三人都没有想到王夫人这般痛快就能答应。
这时,王夫人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妾身原本寄希望于那提大师能够帮助王家复仇,可惜大师惨死安南,郭公子既然做了大师的徒弟,想来也是要继承师尊的遗志,帮助王家的吧。”
郭待封面色一滞,王夫人的话虽然说的有些无赖,却又不好反驳。如果郭待封承认继承那提遗志,那就得帮助王夫人;如果郭待封拒绝帮助出手,王夫人又可以说郭待封违背师命,已是师门叛徒,就此为理由不再交出功法和论典。
只是,王夫人的仇家乃是当今武皇后,郭待封怎敢轻易应允。
义净和道林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暗骂到王夫人阴险狡诈,竟然以此要挟郭待封,可是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三人正自为难之际,王夫人美目含笑,略有嘲讽之意,道,“妾身并非要为难郭公子。武媚娘这个贱人,王家与她不死不休,不过,以王家、萧家现在的力量,还远不足以复仇,所以,妾身有个不情之请,要与郭公子商量一二。”
郭待封不动神色,道,“王夫人请讲。”
王夫人道,“那提大师所留功法与论典,妾身这就交与郭公子,但是,请郭公子代表师门,允许妾身家人修炼此部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