奘门四哲悠忽离去,大厅之上只剩了王府众人,孙思邈三人,还有郭待封、义净和道林。
王夫人面色苍白,扶着丫鬟,声音虚弱,道,“药王名满天下,今日得见,妾身三生有幸。若非孙道长出手相助,王家怕是难有善局。妾身有伤在身,不能行礼,还请孙道长见谅。”
孙思邈回过头来,稽首一礼,道,“夫人不必客气,九尾天狐之名,老道也是久仰。今夜不请自来,还望主人家不要怪罪。”
王夫人缓缓摇了摇头,又道,“这两位还未请教?”
孙思邈一指绝色小道姑,道,“这位仙姑乃是骊山姥母座下弟子杨正见。”
王夫人面色一变,道,“可是江湖上人称‘玉箫追魂剑’的杨正见杨道长?”
小道姑稽首答礼,脆声道,“王夫人过誉了,正是小道士。”
孙思邈又指着青年道士,道,“神通,见过王夫人。”
青年道士上前施礼,道,“贫道辅神通,家师便是道门楼观宗掌门尹文操道长。”
王夫人惊道,“尹文操道长领袖天下道门,今日得见高足,失敬失敬。”
孙思邈微笑不语,王夫人忙命黄灵徽、萧子规见过孙思邈三人,又将义净和道林引见一番。这时,中年太监上前道,“孙道长医术独步天下,还请屈尊为我家主人和道林大师疗伤。”
孙思邈微微颔首,回首瞅了郭待封一眼,看他并无伤势,放下心来,举步走向道林。
中年太监本以为孙思邈会先为王夫人查看伤势,一急之下就要说话,王夫人抬手示意不可造次。
郭待封面沉似水,望了望义净,两人一起跟着孙思邈,来到道林身旁。
孙思邈为道林查看伤势,郭待封心中疑念丛生。
形势越来越复杂。
王夫人遵照那提嘱托,将寄存于王家的阴阳修罗诀和部分《论事》遗稿交还郭待封,窥基四人如影随形而至,他们是如何得到的消息?
或者断肠人,或者王夫人。
可是,王夫人对窥基等出手,又被对方重伤,似乎并无默契。
关键时刻,药王孙思邈来得恰是时候,他又是从何处获知的消息呢?
无论如何,窥基意在《论事》,孙思邈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亦是为了《论事》,杨正见乃是头次见面,但是辅神通可是曾经为了《论事》跟踪追杀那提,而且还和慈恩寺交过手。
思来想去,郭待封觉得并没有什么可以庆幸之处,不过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罢了。
正思量间,就见道林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紧闭的双眼慢慢睁了开来。郭待封和义净俱是一喜,孙思邈却是叹了口气,道,“油尽灯枯,老道也是无力回天。”
原来,道林修为虽高,为了给徒弟薛甲报仇,全力出手,窥基对道林同样最为忌惮,迎战之时毫无保留,双方对拆数十招,道林已然是强弩之末,这时窥基布下剑阵,重掌一击,竟是断了道林的生机。
郭待封和义净闻言,心下便是一沉,待要恳请孙思邈时,道林反手紧紧拉住两人。
孙思邈回身去看王夫人,口中道,“道林和尚伤势最重,老道行医只问轻重缓急,其他一概不管,夫人莫要责怪。”
王夫人看了中年太监一眼,道,“孙道长说哪里话。”
孙思邈检查一番,道,“腿上剑伤并未伤及筋骨,嘉尚这一脚力道通透,踢断了两根肋骨,好在也不妨事。”说着,孙思邈变魔术般从身上取出一整套工具药品,清理伤口,敷药缝合,接骨包扎,一气呵成。
诸事已毕,中年太监忙吩咐丫鬟奉上水盆毛巾,孙思邈洗净了手,落座品茶,辅神通恭恭敬敬侍立身后,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郭待封。杨正见自顾与孙思邈并排而坐,注意力全在黄灵徽身上,满眼笑意。黄灵徽却不理会她,一双妙目全在郭待封身上。
这时,道林已能说话,艰难道,“贫僧十余年前就已该死,苟且至今,已是佛祖恩典。只恨上座部一脉师兄弟三人,竟然都因弘法而遭劫难,尽数死在慈恩寺之手。可怜徒弟薛甲十余年服侍于我,正在壮年却遭此无妄之灾。”
郭待封面带惭愧,低声道,“师伯,此间诸事俱是因小侄而起,终有一日要报此仇。”
道林摇了摇头,道,“报仇不是重点。切记众人俱是殉法,师侄真要告慰亡灵,唯有将《论事》一书搜集完整,将真相公布天下,揭穿慈恩寺伪法,还佛法本来面目。果能如此,贫僧师兄弟三人与薛甲也就不枉一死了。”
郭待封听道林念念不忘弘法,神色肃穆起来,誓言道,“谨记师门教诲。”义净亦是低宣了一声佛号,沉默不语。
这时,王夫人道,“适才听孙道长所言,似是为了郭公子而来?”
孙思邈闻言,望着郭待封笑而不语,王夫人便接着道,“妾身已将那提大师遗物完璧归赵,窥基此番暂时离去,必不会善罢甘休,郭公子前路艰险,还请好自谋划。”
孙思邈接话道,“王夫人所言极是。郭公子,你我缘分不浅,老道数月来苦思冥想,已经有了解去南海武毒的思路。郭公子行踪已经暴露,不妨跟着老道,谅窥基也不敢再来。”
郭待封冷声道,“南海武毒背后的隐情,想来孙道长早已明了,孙道长一心要为在下解毒,恐怕也是为了那部《论事》吧?”
孙思邈修为更在窥基四人之上,郭待封不做抵抗之想,干脆把话挑明。
孙思邈不以为忤,道,“郭公子快人快语,老道佩服的紧。那日南海客栈郭公子不辞而别,想必没有听全老道与辅神通的谈话。老道出身三清教下,自然知晓《论事》一书干系之大,不过老道一生醉心岐黄,无意于佛道之争。此番前来,全是为了验证想出的解毒之法,信与不信在你。”
义净一直沉默不语,此刻突然道,“孙道长既如此说,若是郭公子不愿道长相助解毒,道长可会任我等离开?”
郭待封闻言,紧紧盯着孙思邈,看他如何作答。
这时辅神通面色一变,着急插话道,“道门并无恶意,郭公子要想完成师门遗命,大可放心和道门合作,我楼观宗上下全力以赴帮助郭公子将《论事》搜集完整,公布天下,击败慈恩寺。”
郭待封冷笑一声,道,“并无恶意?郭某记得不错的话,当日交趾城外,趁着那提大师身受重伤之际,率众围攻,欲要夺取《论事》的人,似乎正是辅神通道长吧。”
孙思邈面色一沉,怒向辅神通道,“放肆。此处岂有你说话的地方。不修宗门教法,一心左道旁门,岂能振兴道门。我已经说过,此番前来只为解毒之事,绝不可觊觎《论事》,你师父那边自有我去跟他说清。”
辅神通被孙思邈一番训斥,不敢再说话。
郭待封冷笑连连,不再说话。
孙思邈训斥完辅神通,又对郭待封道,“若是郭公子执意不肯,老道也只能听凭郭公子离开。只是,还请郭公子三思。”
这时,就听道林道,“待封师侄,窥基为得是毁掉《论事》,我们是要公开《论事》。”喘了口气,道林又道,“孙道长,不论你所说是否实情,道门也是希望《论事》公诸天下吧?”
一语点醒梦中人。
郭待封豁然开朗,只要能够将《论事》公诸于众,慈恩寺一旦崩溃,道门自然乐见其成,现在能找到《论事》一书的只有郭待封,那么道门不但不会与郭待封为敌,反而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郭待封完成任务。这不正是他们今夜出现于此的原因么。
想通了这一层,郭待封心下大安,现在阴阳修罗诀已经到手,当务之急乃是尽快修炼,若是有了孙思邈护法,自然安全万分。郭待封略一沉吟,又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孙道长了。只是,在下身中武毒,只要寻得炼化功法即可解去,道长痴迷医道,难道非要以你的办法解毒不成?”
孙思邈抚掌大笑,道,“呵呵呵呵,郭公子心思果然细密。老道痴迷医道不假,但是也不会为了逞强炫技耽误病人,郭公子尽可寻找功法炼化体内武毒,时间只有一年不到,万一公子寻找功法不顺,到时候老道再行出手。”
郭待封闻言一怔,孙思邈说的极为有理,谁说他就一定能够如期寻得全部八种功法呢。
这时,道林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再次叮嘱郭待封一番之后,阖然长逝。
郭待封和义净为道林洗净身体,王夫人府上藏有新做的僧衣,取出一套为道林换上,就在后花园举火焚化。义净神色庄严,端坐火前,为道林念经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