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诗的事事圆融境消解了一切对立,搅酥酪醍醐为一味,熔瓶盘钗钏为一金,是撞破乾坤共一家的超悟境界。但禅之所以为禅,还在于它不断地否定、不断地超越。禅宗不但对理事无碍进行超越,而且对事事无碍进行超越,且超越而没有超越之念:“文殊普贤谈理事,临济德山行棒喝。东禅一觉到天明,偏爱风从凉处发。”不论理事圆融、事事圆融,还是临济喝、德山棒,在饥餐困眠、秋到风凉的自在自为中,都脱落无痕。由此生发了禅诗审美感悟随缘任运的日用境。
为了扫除学人向外寻求的意念,禅宗将修行与生活一体化,反对外向修道,而主张内照式的修道。源律师问慧海修习禅道是否用功,慧海说用功,“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源律师认为这与别人并无两样,慧海说并不一样,因为“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饥餐困眠,是禅宗随缘任运、率性适意精神境界的形象表述。禅者的身心永远保持一致,在日用的每一细节上,都感受到人性的纯真。因此,禅宗对随缘任运尤为注重,九顶惠泉甚至以“饥来吃饭句、寒即向火句、困来打眠句”作为“九顶三句”,与云门三句相提并论。守端则以“饥来要吃饭,寒到即添衣。困时伸脚睡,热处爱风吹”作为“四弘誓愿”。可见,离开饥餐困眠而追求禅道,不异南辕北辙。
中华民族所追求的真理,表现在民生日用之中。饥餐困眠就是日用境,真理存在于声色言语、日常生活之中。宗教行为,从发心、修行、证悟到涅槃,构成一个无限的圆圈,其中每一点既是开端也是终点。大道既然在声色语言之中,求道之人就不可回避声色语言,与世隔绝,而要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真理的搏动。马祖提出“平常心是道”,“平常心”即本来的心、自然的心,也就是不受任何私欲障蔽的心。禅的体验离不开日常生活,要在日常生活如吃饭、洗钵中都感悟到真实才是修行。禅宗对离开日用别求玄妙的倾向予以批评,主张随缘任运,将禅道落实于日常生活,化为亲切平易的人生境界,否认离开生活去求“玄中玄”。庞蕴偈云:
日用事无别,唯吾自偶偕。
头头非取舍,处处勿张乖。
朱紫谁为号,丘山绝点埃。
神通并妙用,运水与般柴。
可见,禅的神通妙用,就是运水搬柴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要运水时运水,搬柴时搬柴,就是莫大的神通妙用。日用无非道,安心即是禅。佛法存在于日用中,是“吃茶吃饭随时过,看水看山实畅情”式的“平常心合道”,能在日用中体现出高情远韵就是禅,无门慧开颂平常心是道,生动地描绘了禅的日用境: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闲事”指妨碍平常心的事,亦即浪费心智的事。心灵的明镜若蒙上了闲事的尘垢,则反映出来的万事万物亦将失其本真。一旦抛开世俗的名利欲望,那么无论在哪里,楼台上的月色都清丽明亮。
禅诗审美境界的内涵极为丰厚,为了说明的方便,本章从四个层面进行探讨。实际上这四个层面既有独立性,更有关联性。现量境触目菩提,剿绝情识,不容凑泊,要求审美“主体”以空灵之心原真地直观审美“对象”,这就是能所俱泯的直觉境;禅宗认为,能所俱泯的直觉境,是万物互融互摄,处于重重无尽的缘起中,这便是珠光交映的圆融境;圆融得脱落了圆融念,便是禅的平常心,由此形成了随缘任运的日用境。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前面几章,我们探讨了慧能大师的悟道偈、五家七宗禅诗、禅诗对禅悟境界的表现。这里,再就一些历史上脍炙人口的禅诗名篇进行赏析。这些禅诗名篇的作者,本身也是禅宗史上极其著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