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张亮基边起身边笑道:“好了季高,你也不要太过自谦了,我们赶紧去用饭吧。长沙战事正紧,我们得连夜赶回去呀!”
左宗棠于是不再推辞,忙着引张亮基到桌前用饭。饭后,左宗棠快速地将家事、农事向家人做了一番交代。
夫人诒端只是默默地命人为夫君打点随行衣物、书籍,侍妾张氏这时却道:“老爷,您老就一个人去长沙吗?贱妾一同进城早晚伺候您老可好?”
左宗棠笑道:“老爷我出山是去帮着抚台大人和长毛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带个女人成何体统!你只管在这里帮着上房料理家务,等我回来,论功行赏。”
张氏把左宗棠望了又望,不敢再言语,含着泪走回自己的屋里去。
退敌计
当日午后,左宗棠带着下人张升,随张亮基等人飞速下山,乘小船赶往长沙。
第二天,趁太平军尚未攻城的空当,张亮基带着骆秉章、鲍起豹、左宗棠三人,乘轿来到北门巡视防务。到了城头之上,张亮基用手指着湘江对岸的几座军营说道:“罗抚台今儿一早就带了四个营的兵丁乘舟到对岸驻防。江这边,还有抚标营四个营守着。”
骆秉章这时接口道:“所幸长毛兵力不足,总算给长沙留了个活口。否则,长沙可真就成孤城一座了。”
打扮齐整的提督鲍起豹这时把脸扬起老高,既不看张亮基,也不看骆秉章和左宗棠,一句话不说。他已经生了一肚子气,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像巡视城防这么重大的事情,巡抚大人何以要带一名文案师爷过来呢?如果一名文案能带兵杀敌,替巡抚守护住长沙城,那他这一品提督可不就变成聋子的耳朵了吗?张亮基肯定是让长毛给吓糊涂了。
左宗棠这时忽然用手中的鹅毛扇指着江对岸的一座土山说道:“抚台大人,山上可有军兵把守?”
张亮基道:“那里有鲍军门的一个营驻守,为的是策应罗抚台。”
左宗棠想了想,道:“抚台大人哪,我记得这土山的背面脚下可是有老大一片树林哪,如果长毛从后面来抢这座山,可怎么办呢?土山的背面也应该放一个营过去。”
鲍起豹这时用鼻子哼了一声道:“左师爷,你说得轻巧,本提督的手里一共才有七营绿营。你这里放一营,那里放一营,总不济让抚台大人身边的师爷们来守长沙城吧?”
左宗棠一愣,尚未及讲话,张亮基冲着鲍起豹摆摆手道:“鲍军门,我们这是在商量对付长毛的办法,不是在斗气。左师爷说得不无道理,土山之上只放一个营是少了些,你一会儿就传令下去,把土山上的一个营分成两个,一个守正面,一个守背面。北门现在关系到长沙能否守得住,干系非轻,大意不得呀!”
鲍起豹气得胸脯鼓起老高,张了几次嘴却没敢言语。
几人从北门下来不久,守城清军便与太平军之间展开了争夺妙高峰之战。太平军把攻城部队一分为二,一半守妙高峰,一半向长沙城垣赶挖地道。
妙高峰是长沙南部的一道天然屏障,只要守住妙高峰,太平军就休想靠近长沙南门半步。可惜妙高峰已被太平军占据多日。左宗棠到长沙当晚,便向张亮基建议,无论如何要把妙高峰夺回来。多一个出口,坚守长沙便多一分胜算。
长沙为湖南水、陆要隘,周十余里。城南距长沙城垣五里一带,有一大岭曰金盆岭,是通向湘潭的大路;东南黄土岭一带,有小路可通浏阳县;东北面之阿弥岭一带,是通浏阳之大路;东北面之广济桥一带,为往长沙县东乡、平江县南乡,及由古大路趋岳州捷径。金盆岭靠里,便是妙高峰、鳌山庙;紧靠长沙城垣的则是醴陵坡、蔡公坟、小吴门校场①。
现在,长沙清军的守城方针是:力争夺回妙高峰,如果夺不回妙高峰,就集中优势兵力守住北门及湘江的北门段。
骆秉章按张亮基的吩咐到东门去督战,鲍起豹则到南门督战。鲍起豹为了给麾下将士壮胆打气,派人把城内湘王庙里的定湘王神像抬至南城楼,摆上供品,燃起香火,着人轮流守护,以求神灵庇佑。张亮基带着左宗棠在各门之间往来督战。
在城头,左宗棠对张亮基道:“大人,长此下去,长毛必向长沙增调援军。看长毛的攻势,对长沙是志在必得呀!”
张亮基叹口气道:“季高啊,本部院担心的也是这个呀!”
左宗棠说道:“在下料定,只这几日,长毛定要乘舟楫取我长沙北门,断我长沙命脉。听人传说,杨酋最会用兵,他只要来到长沙城下,一眼就能看出这步棋。”
张亮基苦着脸道:“本部院已几次上折请调援兵过来,可朝廷现在无兵可调啊。季高,设若长毛当真攻占了长沙,巡抚衙门当撤到哪里合适呢?湘阴?还是湘乡?”
左宗棠眯起眼睛望着如蚁的太平军说道:“大人哪,长沙不能失啊!长沙一失,整个湖南必将糜烂,湖北也就保不住了。老话说湖广熟,天下足。长毛一旦占据湖广,后果不堪设想啊!大人,为今之计,只能想尽一切办法保全湘江保住北门这条通道,才是上上之策。在下适才就想,长毛想图我长沙北门,非乘舟楫不能成事。我只要在湘江两岸广筑炮台,一见长毛舟楫便全力轰击,使其不能靠近北门,便可保长沙无虞。”
张亮基想了想道:“季高啊,长毛攻城不懈,官军如何能腾出手来修筑炮台呢?何况,我长沙现只有开花大炮二十门,现都安设在城头,虽然还有五十几门土炮,可威力太小,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啊!”
左宗棠道:“大人容禀。据山人所知,开花炮打远不打近,小土炮打近不打远。为今之计,开花炮只能调到北门湘江两岸对付长毛舟楫,而城头则须换上小土炮。长毛攻城日久,军心必疲,小土炮正可发挥威力。长毛援军正盛,不用开花炮不足以将其打退。何况,用小土炮对付长毛的云梯,正是舍其短而用其长。大人以为如何?”
张亮基边点头边道:“看样子,能否守住长沙,关键看能否守住北门。只是,官兵坚守城池已疲劳过甚,如果再修炮台,恐怕是精力不济呀!”
左宗棠说道:“大人如何不把湘乡及湘阴的团练调过来呢?据山人所知,罗泽南在湘乡练有团勇八百,湘阴有团勇六百。现在两县战事稍缓,长毛重心只在长沙。大人此时行文下去,长毛当不会察觉。”
张亮基想了想,道:“季高,这件事,本部院就全权委托你来办,你现在就回巡抚衙门,让文案行文湘乡、湘阴两县,让他们各抽团勇四百速来长沙应急,可派大船去接他们,你快去吧。”
八百名团勇很快来到长沙,当夜就被调派到北门的湘江两岸修筑炮台。炮台竣工后,张亮基一面着人把小土炮全部分架到三门的城头,一面悄悄把二十门开花炮移架到炮台之上。同时又采纳左宗棠的建议,重新布置兵力,将江西巡抚罗绕典所部调进城头驻防,把鲍起豹派出城去,并遣骆秉章随鲍起豹出城担任监军。
鲍起豹虽心生老大不满,却也不敢违抗军命。经一昼夜激战,妙高峰不仅没有夺回,南城墙反倒被太平军炸开老大一个缺口,炸伤清军副将邓绍良以下二十几名将官。拂晓时分,太平军后路响起惊天动地的炮声,原来是江忠源率麾下楚勇赶到。太平军西王萧朝贵无奈之下,急忙亲自带兵乘舟楫来抢北门,想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两岸炮台守军一见,一面飞报鲍起豹、骆秉章二人,一面就向炮膛里填塞火药,只等令到,便点燃炮信。
鲍起豹很快传令下去,二十尊大炮同时开火,震得地动山摇。战船上的太平军将士猝不及防,一时竟然无法应战,纷纷落水。轰不多时,旗舰上突然飘起撤字令,各船很快撤出北门,飞速向妙高峰靠拢。
骆秉章一面派人给城里送信,一面对鲍起豹说道:“鲍军门,您老不觉得奇怪吗?长毛连岸都未登便撤退,长毛以往可不是这样啊!”
鲍起豹一笑,顺怀里摸出一尊金佛像来,说道:“骆大人,本提已料定长毛必派援兵图我北门,于是连夜去寺里请了尊菩萨过来。看样子,长毛不是惧我炮台,分明是被法力无边的菩萨给镇住了!长毛为什么攻不破南门?因为南门有定湘王啊!”
骆秉章没有言语,心里却骂道:“真是大白日说梦话!菩萨能镇住长毛,我这堂堂的湖南巡抚也就不会被撤任留营了!”
太平军重占妙高峰不久,江忠源便把长沙南门外最高的军事堡垒天心阁占领。围攻长沙的太平军阵地,硬是被能征惯战的江忠源撕开了一个口子。
正在城头督战的张亮基对太平军援军的突然撤退也感到不解。他快速把左宗棠传来,道:“季高,来援的长毛尚未与我交战便下令撤退,依你看,他们这是耍的什么诡计呢?”
左宗棠摇头道:“山人也对这事困惑不解。暗探怎么说?”
张亮基道:“暗探只有夜黑以后才能进城,这个时候,他们哪有机会呢?”
当晚夜深以后,暗探进城来报:北门一战,太平天国主将西王萧朝贵被花炮轰死!天王洪秀全与东王杨秀清即将亲统重军来为西王报仇。
当时,张亮基正同左宗棠商议筹饷的事,听了这话,不由惊道:“洪、杨二酋若亲来,所带之匪众不会少于两万人,何况,这个杨秀清最会用兵,我北门沿岸只有花炮二十尊,这可如何是好呢?”
左宗棠想了想道:“大人且莫惊慌,我城中,除了一万守军外,尚能动用三万名夫役。请大人连夜传文下去,让每户必出一人自备器械到城头配合官军作战。凡出夫役者,可免一年的人丁;立有大功者,可优先保举,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除此之外,山人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办法。”
张亮基一面传文案进来起稿,一面又对左宗棠道:“季高,本部院料定,洪酋此来,肯定还要把重兵用在北门,以图困我,欲收全功。”
左宗棠道:“大人,城中不是还有一些滚木吗?”
张亮基一听这话,眼睛登时一亮,他击案道:“季高,你提醒得好!对,对付洪酋,就用滚木,让长毛的船既不能靠岸,又不能前行!季高啊,本部院以为,长毛全力图我湖南,这本身就是个败招儿。他怎么就不想一想,湖南可是有一个当今的诸葛亮啊!哈哈哈!”
张亮基笑过之后,连夜便行文全城,布置百姓参战事宜,又单调了亲兵营的三百人,连夜把城里的几千根滚木运到北门的湘江岸边。
撕破脸皮
三日过后,洪秀全、杨秀清二人果然率一万五千人分乘五十几艘大战船向长沙扑来。各船船头白幡招展,船上将士也都身着重孝,气势颇为夺人。援军顺江直奔长沙北门而来。
张亮基亲到南门督战,又专委左宗棠督办北门战事。
张亮基对左宗棠道:“季高啊,长沙能否守住,就看此役了!北门最关键,有劳老弟了!”
面对张亮基的如此信任,左宗棠只觉胸间有万千豪气在涌动。他双手接过令箭,一字一顿说道:“大人请放心!季高在,北门在!士为知己者死,有何憾哉!”
左宗棠到了北门不久,洪秀全、杨秀清二人便率舰队蜂拥而至。
两岸炮台不敢怠慢,齐把炮信点燃,一时间,二十条火龙呼啸着轰向船队,打得湘江江面一片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