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始终有处在欧卡亚大陆暴风雪中心的感觉在我心头徘徊。这种感觉如此难以描述,先是印莱特人,而后是摩尔德加人与赤焰圣教。更奇怪的是,我始终无法将伊莎、亚克、阿玫莲与他们归类到一起。这次召见出乎了我的意料,默克桑斯大长老的话让我愈加混乱,我很难不将他与摩尔德加领主、阿玫莲进行比较。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人,都坚信自己的行为与信念。我说不上来谁对谁错,这让我有些悲哀。以前我只是一个魔疗师。那些冥想并没有让我拥有可以刺穿迷雾的眼睛,也更没有解读黑暗的心灵,有的只是这具躯体与恍然而醒的灵魂。我是格林吗?可又不一样了,原来的格林更象是一个孩童,骄傲与孤独的近似乎幼稚。
过去了,那些过去。可笑的是,每次我都以为将自己已经看清,而经历的事情又让我有了新的感慨与觉醒。我记起了一句话:“事情没有发生之前都不能作为最后的结论,而应该根据出现的新的情况不断修改完善我们的推测。”
赤焰山的骑队与魔法师们将我送回了领主宫,那里泽曼与霍亚还在神色不安地等候着。等到护送的军队去远了,霍亚压低了声音急急说道:“达丁将军与腾歌将军请您务必前往驿宫。”
我忽然意识到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伊莎与菲尔,会不会是他们出了意外?这个念头让我心不由霍霍地跳起来。
“信使刚刚递来约纳城的讣告,约纳领主于五日前去世。”泽曼王子接了过来:“事情发生得极其突然。而下午班勒塔将军陪玛蒂公主在商站游览时忽然受袭,不过公主请放心,班勒塔将军当时并无大碍。我想达丁将军与腾歌将军前来请公主是另有要事商量吧。”
要事?我想应该就是赤焰长老的召见。恐怕他们也不会想到召见我的人会是谁。在欧卡亚大陆,至高无上的赤焰圣教大长老除了圣战的时候极少离开赤焰山。我忽然想到:他决不是因为我而来。赤焰山此去千里,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一个月,而摩费长老召见我也不过才十多天。现在赤焰四长老齐聚摩尔德加本身已经是百年难见了,更何况是大长老?赤焰魔法宫在摩尔德加想图谋的是什么?而大长老莅临的话,欧卡亚大领主必须出迎百里,可……
眼见着驮车侧面默默相随的泽曼王子与霍亚,这个话几次在嘴里盘旋。
驿宫门口有许多全身盔甲的印莱特与约纳士兵守侯着,霍亚远远前去交接信旗。趁着泽曼合乎礼节地邀请我下车,盘旋已久的话终于被我吐了出来:“王子殿下,今晚见我的是默克桑斯大长老。”
泽曼脸上摩尔德加血统的脸颊微微一耸,除了眼中微芒闪烁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他也低声说道:“多谢公主提醒。我与霍亚在前厅等候您,现在的摩尔德加恐怕就领主宫还算安全。”
我的话并没有让他如何惊讶,可他的话却有些让我奇怪。摩尔德加白天的光环还在我脑中闪耀,可如果将我受的刺杀算在内的话,这是摩尔德加城近日发生三次类似的事件了。没等我仔细想,脸色焦灼的菲尔与伊莎已经迎了出来。在后堂大厅里,达丁将军与腾歌将军以及其他首领都在,惟独没有见到玛蒂公主与班勒塔将军。人们脸上彷徨与束手无策的表情让我知道他们并不是为我而担心,只有伊莎与还有些尴尬的凯西更关注于我。
“月儿兰公主,”达丁将军神色严峻没有了一贯的从容,他斟酌了片刻首先对我开口:“约纳城传来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利斯德尔·约纳领主病故了。非常感谢印莱特城各位首领与约纳人一起承担这个噩耗。您知道约纳城必须马上有一个新的大领主。不幸的是我们推举的班勒塔·约纳将军今天受到一个不明来历的魔法师刺杀,伤势令约纳城魔疗师都束手无策。因为一些原因我们无法去求助于圣教,所以希望您或许能帮助约纳人。”
我点了点头,达丁将军便引着我向后面寝宫走去。
“你要向我保证不要伤害到自己。”身侧的伊莎贝尔轻轻对我说。
我无法作这样的保证,既然两大城邦的魔法师们都束手无策的伤势那一定非常棘手。那些凯格棱特城堡中最深奥的魔咒施用起来并没有这么容易,更不用说如何恰倒好处地运用。对于班勒塔将军我丝毫没有好感,甚至有些厌恶。可这是达丁将军与印莱特人希望我做的,他们一定有他们的道理。隐约传来的哭泣与摔砸东西的声响恰好可以让我转移了话题:“伊莎,那是怎么了?”
伊莎贝尔脸上露出了丝奇怪的表情,她沉吟了一下才回答:“但愿那是玛蒂公主因为过度悲伤。月儿兰,你知道有些事情我们都身不由己。为了让约纳城传承下去,也为了不让玛蒂公主失去地位与财富,大领主临终时候命令班勒塔将军必须娶玛蒂公主为妻。”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在这沉默的路上还是能被所有人听到。人们越加沉默了,我也说不出话来。就这一路上的所见,那两个堂兄妹即使不是相互嫌恶也决无好感。我想到,班勒塔将军一路的沉默也是因为早就知道了这样的安排。在以前这样的事情只会让我更加厌恶,可现在我只有股无奈和悲哀。这种情感让我觉得那两个本无好感的人也值得同情了——我们都身不由己。不知为何身边的人忽然都陌生起来,脚步声在回廊中荡悠的空寂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伊莎贝尔默默牵过我的手。
寝宫里,一群约纳与印莱特魔法师围着那张精美华丽的床。这真可笑,因为床的再精美也无法让躺在上面的人更好些——班勒塔将军脸上色泽极其黯淡。在黑雾森林边的木寨里他曾那样渴求着领主的职位,现在他得到了,而且还得到了这张床、权贵与权贵的孪生兄弟——阴谋。莫桑克图大师也在人群之中,他的神态一样地焦灼与关切。在看到我走进时他浮现出的微笑让我不禁有些自责:面对一个垂危的生命时,我实在不应该这样嘲弄他。大师将魔法师们都召了出去,让房间里只剩下他、两位将军还有两位印莱特城继承人。
那具身体除了气息有些古怪没有任何外伤,甚至用一般元素的探测术去看也觉察不到任何异常。依旧活跃火元素覆盖在他的肤表上,与血液中的水元素中肌肉的木元素中一起混杂着沉淀下去,只是骨骼中的土元素有一些凝滞。凯格棱特山与戈苏湖的经历让我知道了元素在人体各个部分的秘密,在两个大陆之间这种秘密或许只有我和皮亚路克知晓。对班勒塔将军施用魔咒的那个人,他即使不知道这么全面,也肯定非常清楚的知道土元素魔法在施用的部位。这是一种土元素中最深奥血系禁术,它会阻隔元素与本原的融合使得被施用的人无法行动。皮亚路克曾经将这种禁术施用在兽人族的身上,我身上的一部分肌体就是这样而来。如果不知道这样的法理与没有敏锐的灵觉确实很难找出,这也是两大城邦通常只用元素探测的魔法师束手无策的原因。
皮亚路克的名字与那段时光从脑海里一掠而过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我也知道应该怎么做,在“我”的身体上我见到过如何解除这种禁术,也见到经过那些骨骼与其他组织融合时血淋淋的过程。那时候我麻木地看着,也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几千里之外再次用到它。这种血禁术非常阴毒,而解禁也非常隐晦深奥,难怪亚里巴桑的人们要将它们称为“黑魔法”并禁止研究与使用它。那个施用者召唤的元素能量很少,不过从他施用的手法上我也能断定他与皮亚路克一样出自赤焰魔法宫。
赤焰魔法宫,不久前那位大长老循循劝告的真诚还让我感触。我都能想象出这个过程:他若无其事地对一个土系魔法大师下达了刺杀的命令,随后又安排木系长老召见我并决定和善地对待我,也许还安排了其他我不知道的阴谋。如果以前我还不算如何厌恶赤焰山的话,现在已经厌恶到了极点。我厌恶这样随意主宰别人生死的阴谋,更厌恶从亚里巴桑大陆一直跟随到欧卡亚的无奈以及自己在听到默克桑斯大长老告诫时的触动。他的三个告诫是否是在暗示我不要过问此事?可既然血崩与戈苏湖六长老的折磨都不能让我屈服的话,他的威逼对我又有何用?
只是我不知道身体能否承受住施用魔咒所需要的元素能量。
“班勒塔将军是受了土系血禁术,一种复合型魔法与赤焰宫的魔法很相似。”犹豫了一下,我对身边一脸关切的莫桑克图大师说。
大师脸上的皱纹松懈了下来,与其他人一起舒出了口气。他说:“知道这是什么魔法就好。公主想必也知道解救的方法,这里有两个城邦的魔法师可供调用,请公主尽管调派。”
我暗自苦笑,魔法师的修炼最大的障碍是灵觉感知的范围与强大,而我的问题恰好相反。通过光明晶石确实可以将魔法师法力融合,可治疗时候的能量必须通过我的身体释放出去才能把将军身体里的其他元素调配好,否则那就会引起伤者身体里元素的混乱而加重伤势。而且那些繁奥的魔咒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首领们满是希望与殷切的目光让我无法将这些告诉他们,我也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身体因为元素蠕乱变异的样子,只得说:“大师请放心,我知道怎么解救。其他人恐怕也帮助不了我,这个过程非常复杂也不能被中断,否则伤势就很难控制。您与其他人能否在外面为我守卫?这期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搅。”
“月儿兰,你能行吗?”伊莎贝尔着急问道。她的询问更多是一种关心而非怀疑,这我知道,至于行或者不行我并无把握。
一直没有沉默着的腾歌将军忽然开口:“公主,您知道这事关约纳城的将来,也关系到整个西欧卡亚的局势与两城之间的关系……”
“腾歌将军多虑了,”达丁将军打断了他:“我是约纳使团的首领,在回到约纳城之前这点不会改变。我愿意相信公主,无论结果如何其后果都由我来承担。”达丁将军的话让印莱特人都不再吭声,除了伊莎贝尔其他人都随着他走出了出去。
“好吧,我拗不过你。可你要知道在我心里十个约纳城也比不上你,所以你不许伤害到自己。”看着她慢慢走出去,我忽然想了起来:“伊莎,请转告腾歌将军:默克桑斯大长老到了摩尔德加城。我还看到了那个人,科曼大师。”
伊莎贝尔猛地回过了头,眼中闪烁着亮光。我开始以为那是惊异,可不是。惊异的眼神不会这样柔和,也不会这样惊恐与害怕。她急急向我走来,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在耳边急促地说着:“不,月儿兰,我不告诉他。我要你自己告诉他。我不喜欢这样,真的。象是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一样,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她搂得那么紧,将我深深地埋进环绕里,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一阵细密绵长的波动伴着熟悉的暖香将我淹没了。这种潮水一样的波动激荡起了身体里的本原,在胸口团起的热流牵引着心尖的不住颤动。可,可默克桑斯大长老那么高深的法力也没能侵入的心神就被她轻易地牵动了。这种感觉又是熟悉又是陌生,随着它,一股难以抑制的酸疼让我不禁希望被她这样拥着,希望同样拥着她。不,这情感的确很美妙,但是对于凝聚心神却没有任何好处。魔法师就是应该孤独,这也是我在凯格棱特山之前被称为医疗师而非魔疗师的原因。
“我确实快没有机会说话了,伊莎。因为我快要被你闷死了。”我轻轻对她说,拂平了心中的波动。
“可你还没有答应我。”
她似曾相识的嗔怪搅起了更大的波澜。见鬼,我咬着牙才抵抗住这种波澜的侵扰而没有让它泛开。无奈之下,我只好说道:“伊莎,从今以后都绝不伤害自己,我答应。”
承诺象是起了点作用,还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我放开。她定定地看着我,秀美的眼睛中的水雾慢慢凝聚下来:“好吧,我暂且相信你。人们都说男人的承诺还不如半个钱币那么值钱,可谁叫你是公主呢,这应该更加值钱些的吧。记住我就在门外,如果你不信守诺言我就会冲进来的,我保证会这样做。”即使不用保证,我也相信。她的嘴唇在我脸颊上微微一触,轻巧地转身走到外面,带上了门。
我不由呆立了半晌。
“神圣伟大的光明之神……”我忽然想起,在欧卡亚大陆上也许该起吟珂斯达玛大神,而且伊莎贝尔曾经将它称为“那位大神”。怎么会忽然想起了这个?我使劲摇了摇头,赶跑了脑中伊莎的俏皮神情直接吟诵起了静灵咒。
幽暗慢慢笼罩,静水进入灵觉,胸口的纷扰收缩下来结成了冰晶。空无的寂静缓缓浸透了全身,一丝不可捉摸的拂动逐渐显现出来。我用灵觉努力地捕捉着它,追围着它。在肌肤的深处,一个微小的火元素结界被感知,顺着这股火元素的引导,如大幕忽然被拉开一样,我进入了无所不在的元素中。这是我熟知的世界,只有纯净的能量,无穷无尽。灵觉所到之处都有一种被轻轻挤压的感觉,元素微一抵触便如海绵一样被吸收了进来,融为了一体。
灵觉小心翼翼地感知着火的雀跃、水的凝动、木的韧劲、土的滞重以及金的搏动,通过晶石的印道慢慢延伸进幻化成能量的躯体去寻找那股凝涩的源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无形无状的本原外不同元素的融合,能感觉到它因为失去了土元素而慢慢虚浮起来。我也是第一次这样细致地去觉察一个人族的本原。因为现在无比敏锐的灵觉,我忽然发现,这个本原也在吸取着元素。那些元素能量如同四根极为细微的触角一样不停地在缠绕着本原,不停地吸收吐纳。与这些触角相比,我现在身体内的过程明显要强大快速几百上千倍。奇怪的是在以前,在所有的大陆上我都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可它就是这样确实。难道说这就是本原与元素关系的法理?
在那个本原与土元素应该接纳的地方,现在胶着上了团巨大凝涩的异体,这便是使班勒塔将军动弹不得的原因。可如果这个法理存在而且那个施用者知道并能找到这个衔接的地方的话,他根本不需要使用这么多的法力——对于我的身体而言这或许已经太过强大了。我现在要做的是将这团异体驱逐出去同时安稳住本原与其他元素,然后再召入土元素将这种衔接续上。这个过程必须同时完成,否则即使本原恢复了吸纳,也会造成很糟糕的后果。灵觉紧紧锁住了那个能量,接触着,估摸着它的大小与我所要召唤的范围。
我催动起本原咬破舌尖,空中手结挥舞,血系魔咒响起,蕴涵着本原的鲜血飘洒而下,慢慢渗进了眼前的身躯。我要用它在那个能量周围凝结出一个结界建立元素力量的桥梁。随着一组远古魔咒的念诵,我的身体传来阵阵被寸寸碾压的疼痛。这已经习惯了,我害怕的是身体无法支撑到最后一个手结的完成。
那么,就不要去想疼痛与是否能够完成了。
灵觉仿佛剥离开了身体,也剥离开了疼痛。慢慢地,那具身躯混杂的元素中建立好了元素的通道。熟悉而久远的魔咒一个一个被打出,我看到了自己身体里沉积的元素如流沙一般被冲刷而走,失去了元素的机体仿佛被放生的囚徒一样雀跃欢畅。我忽然想起了凯格棱特不知来历的魔法书典记诵的一段诗句:
魔法师的荣耀啊
世代在人们口中传唱
谁知那妖艳美丽的火光
是生命的燃放
被冲积的是身躯的河岸
留下了灵魂的疲惫不堪
为了这荣耀啊
黑夜中
只有自己默默疗伤
荣耀,但愿是为了那种火光的荣耀。如同其他任何权力一样,魔法师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可在每次施用魔法时都是对自己身体的摧残。那位赤焰山的魔法师摧残了别人同时也摧残了自己,现在又轮到我来弥补他对别人的践踏。思觉在游离,只有元素与力量存在。记忆的深处,偶尔被思觉触碰时激起了阵阵剧痛。我不记得了对伊莎的承诺——在魔法师的世界中,没有世俗的约束。
在那个最关键的土系魔法打出时,我只感觉到眼前的黑暗阵阵袭来。在黑暗与疼痛的交错中,我执拗地追逐着那股力量。神智有些模糊,只能本能地与那个力量进行着搏斗。魔法师在运用魔法时必定是平静与冷漠,可为何我还是如此的愤怒?我愤怒,是的。那股该死的力量是这样可恶,从月儿兰谷一直追到了凯格棱特山,追到了戈苏湖,追到了欧卡亚大陆。以前我不曾意识到,可我现在一定要战斗!
你可以打倒我,可以刺穿我,可以将我的血肉碾磨,可以夺走我的一切,可你休想让我屈服!
终于,土禁术的能量被我牵动。四周如海水般的暗潮涌动,推攘着我,诱惑着我依顺它,想将我从元素的空间中脱出来。与元素的那丝联系如风中的蛛线一般难以捉摸,我用尽最后那点理智挥出了最后的一组魔法,看到空中的手指如很久以前一样四处扭动。
眼前一黑。
静。
嘶嘶的声音。
那不是风声,不是月儿兰谷口的潘古特信风,更不是凯格棱特山顶的呼啸。我知道是什么,那是我的血液的流动。还有崩动,那是我的骨骼的扭曲。黑暗中忽然燃起艳丽的阳光,金星四闪,刺目的我无处躲逃。黑暗与耀光的闪烁中,在各种疼痛的冲击中,我竭力寻找着灵觉。逐渐,耀光与黑暗模糊成一簇融化的光团,又慢慢凝聚成墙壁上的荧光,而身下是茸茸的毛皮。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还无法动弹。我在等肌体的鼓噪慢慢消褪。身边没有人,地上铺设的毛皮掩盖了所有的声响。如果有的话,我想,一定会被我现在的样子给吓坏了。我有些无奈地看着身侧手臂上的异状,嫣红的血肿时隐时现,臂骨在奇怪地隆起凹陷。
如果现在有人进来怎么办?那又如何。既然我不在意自己的“美丽”,那就不应该关注同样的丑陋。
我应该感到难过吗?不,不是的,有一种畅快,淋漓的让我舒畅。
可我还是担心有人进来,我担心被关切与同情、惊讶与感恩的目光包围,我担心伊莎的难过。我回到了这个世俗世界,世俗的疑虑也就不可避免。不过我也知道只要能找到一个手指,那么我就很快能站立起来。我知道这时候该如何站立,也经历过。
等拉着床沿绒被勉强站立起来的时候,我才记起这个房间还有一个人。班勒塔将军勉强微睁着双眼正看着我,眼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溢出了泪水。那是感激吗?不,我不需要。我根本忘记了你的存在,你是谁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还不知道将你医疗了多少,所以你不用感激我。
我裹紧大麾,等着可以走动。
外面的人群依旧候立着,只有轻微的议论声。可这里,这个驿宫不知道为何让我觉得厌烦。这种情绪强烈得让我自己也觉得吃惊,我不是已经习惯忍受了吗?那些情感,我以为早已经消逝了,早已经麻木而永不再来了,可现在又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胸口——甚至可以的话我会立即离开这里。
我该去哪里?
时间、寂静与床上的人折磨着外面的人,也折磨着我,让我决定不再去思考,让我无法等待因为土系魔法大量施用后骨骼异动的平息。在我能走动的时候,便前去打开了门。
不,伊莎,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脸上颧骨的挫动。就让大麾将我紧紧遮掩吧,至于其他人的表情,我不在乎。我想离开这里,不在乎我的行为是如何怪异,更不在意我的脚步是否蹒跚不稳。我只想离开这里,至少是今天这个晚上。腿骨些微的晃动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奔跑,身后只有伊莎隐隐的呼唤。
等一头冲进驿宫门口的驮车时,我才长长舒了口气。摩尔德加人与西欧卡亚人的礼节没完没了,我也悲哀地发现——无论我怎么理解还是无法抑制地厌恶这种礼节。等到菲尔赶出来将我的失礼一一忽视、弥补,并将我又托付给泽曼王子之后,驮车才开始启动。
掩藏在大麾下的抖动与寒冷终于蔓延开来。
可还有糟糕的事情。驮车的轮辙在地面上滚动那么富有节奏,就象是几个月前菲穆钦伦森林当木的敲击声。
“当,当,当……”
这声音击打在我的回忆里,让我紧缩在驮车的一角。这,不是疼痛,我说不上来是什么。这也不是疲惫,虽然我已经疲惫不堪,可我从未如此虚弱过。虚弱的想起了很久以前从凯格棱特城堡到戈苏湖的途中背后坚实的依靠,与菲穆钦伦森林里夜晚充满平静气息的拥抱。
我习惯于被忽略,也知道与约纳城的命运相比我的微不足道。他们或许不知道我的受伤,也不知道默克桑斯大长老的召见。他们希望得到我的帮助,作为一路上的善待的回报,我也提供了帮助,就这样而已。我尊重西欧卡亚首领们,知道他们想得是更多人的命运。这便是我急切想离开驿宫的原因,他们将两个毫无好感的人捆绑在了一起——虽然我不喜欢那两个人,可这与戈苏湖畔长老们对我的对待有任何区别吗?这种难道不是借口吗?我厌恶这种借口,也知道,这种借口将大多数人的命运无情地决定了。或者将来的某一天我也将被如此决定。
看着车外有些沉默的两个摩尔德加人,听着类似当木的声音,我不禁想起了亚克。他面对这样的抉择的时候会不会象他们一样?不,我宁愿相信他不会,我宁愿这样相信。
而我,这时候只是深深地怀念起那些虚弱到不能动弹时亚克的怀抱。可是,我有这个权利吗?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