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道九曲十八弯,每年入夏多雨之时,河水暴涨泛滥,经常冲毁堤坝,淹没良田。因此,历朝历代都把治理黄河河务视为重中之重。清朝嘉庆年间,黄河河务道台翁少棠告病辞官还乡,工部商议后,奏请嘉庆皇帝允许,任命了工部候补主事周文正为河务道台。
周文正不是科举出身,周家祖上本是江南一方富商,到了周文正这辈儿,家里长辈花银子给他捐了个六品顶戴的候补。自古官商不分家,有了银子好办事,在工部挂名候补不到一年,周文正上下花钱打点,终于谋了个肥缺--河务道台。
临上任那晚,十几位同僚在醉花楼设宴,给周文正饯行。酒过三巡,周文正突然停杯,面露忧心忡忡之色。同僚们很诧异,不禁问:“周大人高升,上任的又是个肥缺,应该高兴才是,为何无缘无故的忧心何事?”
周文正说:“不瞒各位,高升虽然是件喜事,可是喜中有忧啊。”
同僚们笑说:“周大人担心上任后捞不到银子?多虑了吧。自古水患猛于虎,历来朝廷财力再难,国库再空虚,治河的银子却从不吝惜。周大人上任后,就等着往家里拉银子吧,哈哈……”
不料周文正却摇头说:“当官还怕捞不到银子?我担心的是我有命捞钱,却无命享用呀。”他告诉众人,自从顺治爷入关以来,大清总共任命了三十七位河务道台,九名河务总督,可最后有十七个因为贪赃被砍头,十个因为渎职流放关外戍边,剩下的有一半也因治河不力被革职查办。屈指算来,能平安离任的只有区区几个,这个看似肥缺的河务道台,就像一把双刃剑,弄不好自己忙活半天,最后也捞不到好下场。
大家一听,觉得的确有道理,不禁全都沉默不语,场面顿时冷了下来。这时,一个姓冯的主事突然一拍大腿说:“周大人不必忧虑,要想平安做这个道台,不妨去请教一个人。”周文正忙问是谁。冯主事嘿嘿一笑:“前任河务道台翁少棠。此人在任上十几年,听说离任后拉了十车金银财宝回老家,朝廷竟然没有追究此事,足见翁少棠这人老谋深算。周大人要想既捞好处,又不犯事,何不去请教翁少棠。”
一语惊醒梦中人!周文正拍手说,对呀,倒忘了此人。于是连夜派人携厚礼赶去千里之外的翁少棠老家,拜会翁少棠。可没想到去的人连翁少棠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轰了出来,礼物也被丢到了大街上。周文正很是郁闷,又接连派了几次人,仍旧见不到翁少棠。周文正心中有气,心想一个辞官之人,还拿这么大的臭架子,真是不识抬举。正要打退堂鼓时,冯主事又给他出主意:“既然翁少棠拿架子,说明他手里的确有平安为官的秘诀。此人虽然脾气古怪,但是非常孝顺老母,周大人何不从翁母入手呢?”
周文正觉得有理,他就千方百计打听,终于得知翁母笃信神佛,尤其是观音菩萨,翁母不但请人盖了三间观音禅院,还每日在佛堂里礼佛诵经。周文正便派人花重金买了一尊八宝玲珑玉石雕刻的观音神像,托人悄悄送给了翁母。翁母见到神像后,极其喜欢,一口答应为来人引见翁少棠。周文正喜出望外,心想自古钱财能通神,此言果然不虚呀。
不久,翁府一位姓刘的管家突然千里迢迢赶到周文正任上。一见面,他便拿出一个粗布包袱,恭敬交给周文正:“翁大人托我多谢周大人的好意,周大人的心思他明白。包袱里有两件东西,一件是周大人的八宝玲珑玉观音,翁大人心领了好意,但是无功不受禄,东西原物奉还。另一件是翁大人送给您的礼物,翁大人再三叮嘱,说只要周大人花心思琢磨出此礼物的含义,保证立刻知道平安为官的秘诀,周大人仕途一定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周文正急忙打开包袱,发现翁少棠送给自己的是一个檀木盒子,盒子斑驳陈旧,盒盖上沾满了肮脏污垢,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的老古董,只有锁盒子的锁是把崭新的鬼头大锁。“拿来,”周文正伸出手。刘管家问拿什么,周文正说当然是拿开锁的钥匙啊。刘管家笑了:“不瞒大人,此盒没有钥匙,翁大人说了,要想打开盒子,还需大人自己想办法。”
周文正皱起了眉头,翁少棠搞什么鬼把戏,既然送礼物给自己,却不送钥匙,到底是何用意?他绞尽脑汁,想得脑子疼,也想不明白,最后,他干脆叫了个锁匠来,锯开了鬼头大锁。打开盒子,周文正愣住了,盒子里没有别物,只有满满大半盒高粱面,高粱上还撒着半把炭灰、几根鹅毛。这个翁少棠千里迢迢就是送自己几根鹅毛?周文正感到自己受了戏弄,气得一把将盒子打翻在地:“翁老儿,老子敬重你,想不到你却戏弄本官。”事后他很是埋怨了冯主事一番,说他出的馊主意,白白受了一场愚弄。
但周文正毕竟是混官场的人,生过气后,表面上不动声色,还假惺惺的派人谢过翁少棠的礼物,暗地里却经常恶言诋毁翁少棠,不屑他的为人。
这年夏天,天下大旱,黄河河道都旱得见了底,治理水患、修筑堤坝之事自然懈怠下来。这日无事,周文正正在后堂休息,当地有名的绸缎商赵三相突然登门造访。这个赵三相是个老油条,平时善于钻营,周文正一上任,他就百般巴结,两人很快成了莫逆之交。周文正见他上门,急忙命人上茶。一盏茶罢,赵三相便开门见山的说:“周大人,咱俩算是老朋友了。今日兄弟登门,是有事来求周大人帮忙了。”
周文正问有何事,赵三相就说,他的绸缎庄近日要做一宗大生意,可惜本钱不够,他就想求借周文正五十万两银子做本钱,事后三分利,绝对划算。“五十万两?”周文正吸了口冷气,“老赵,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个小小道台,从哪里去弄那五十万两银子。”赵三相笑了,狡黠的一斜眼:“河务衙门的金库里不是有五十万两治河的银子嘛。你只要给我写张借单,金库的银子我不乱动,三个月后保证还你的三分利钱。这钱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还不是进了大人的腰包?”
“你敢打金库的主意!不行不行,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任凭赵三相磨破了嘴皮子,周文正就是不点头,赵三相只得悻悻而去。
晚上,周文正回寝室休息,刚进屋就被脚下的一只镶金木箱绊了一脚。他正要责骂下人乱搁东西,就听几声莺歌燕啼般的媚笑,帐后走出几个妖娆的娇媚女子。为首的女子“咯咯”笑着,娇羞的说:“大人不要生气,箱子和我们几个姐妹,都是我家老爷送给大人的一份薄礼,请大人一定笑纳。”周文正忙问:“你们老爷是谁?”女子说:“当然是绸缎庄的赵三相赵老板。”周文正被几个女子围绕,只觉得眼前香气扑鼻,杨柳摆动,一片眼花缭乱,心里忍不住一阵燥热,此时一个女子已经揭开了木箱,顿时屋里一片金光闪烁,箱子里竟然是满满一箱金元宝。“赵老板说了,这是预先孝敬周大人的三分利钱,等绸缎庄赚了银子,自然少不了大人的好处。千里做官只为财,大人还能和金子过不去?”几个妖艳女子袒胸露背,搔首弄姿,弄得周文正想拒绝却开不了口,想拂袖而去,浑身却没有一丝力气……将五十万库银借给赵三相后,周文正一直觉得不太踏实,但借出去的银子又不好立即讨回,只有盼三个月后赵三相把银子如数归还。不想过了不久,风云突变,大旱之后竟然紧跟着大涝,一连半月天降暴雨,河水暴涨,致使堤坝决口,洪水一泻千里,淹没无数良田。周文正惊慌失措,赶紧去向赵三相讨要银子,好雇河工民夫修堵堤坝。谁知赵三相的买卖亏了本,根本凑不出五十万银子,情急之下竟然卷上家产逃之夭夭。周文正傻了眼,惊慌无措下竟听从狗头军师的馊主意,用铅块冒充库银,骗了一帮河工民夫修理堤坝。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事情败露之后,激起了民愤,灾民和受骗的百姓一起冲进河务衙门,一把火把衙门烧成了白地。周文正狼狈逃走,刚走到半路上,就被官兵缉拿进了大牢。
此事震惊朝野,嘉庆皇帝更是大怒,下旨将周文正斩首示众。在大狱中,周文正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不禁痛悔莫及。这时,他突然想起当初翁少棠送给他的那只檀木盒子,心里顿时一亮,当初翁少棠说参透盒子的秘密,就能得到平安救命的秘诀,说不定这个盒子此时能救自己一命。狗急跳墙之下,他托人找出木盒,赶紧去翁府,求教木盒里的救命玄机。
去翁府的人一直没有消息,而周文正斩首之日已经到来。这日午时,周文正被押赴菜市口,只等追魂炮响,就要人头落地。正当周文正万念俱灰时,突然一匹快马赶到,马上之人正是当初送木盒的翁府刘管家。“刘管家救命!”周文正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刘管家上前,手里捧着那只檀木盒子说:“救命?周大人,你如今喊救命还有什么用?难道你没有参透盒子里礼物的含义吗?”周文正摇头。刘管家叹息一声:“那好,我就告诉你吧。这个盒子名叫人头匣,里面曾经盛过十七位前任河务道台的人头,我家翁大人将盒内装上高粱炭灰与鹅毛,就是要告诉周大人,做官要时刻牢记,心里要多装为国为民的粱(良)心,少装炭灰(贪贿)和鹅(恶)念。盒子上锁,却不留钥匙,就是要大人明白,自古贪恶之念,犹如无匙之盒,你装进心里容易,想要拿出来可就难了,谨记勿动贪贿恶念,才是平安为官的根本啊。当年翁大人将此盒悬挂在床头,每日三省自身过失,时刻警醒自己,才平安做了这十几年的河务道台啊。”
周文正呆了,许久,他突然瞪起血眼,朝刘管家大叫:“你满口胡言,当初我听人说,翁少棠从河务离任时,是拉了十车金银财宝走的呀。”
刘管家望着可怜又可悲的周文正,鄙夷的说:“不错,翁大人离任时,是拉了十车东西,可你是否知晓,那十车东西不是什么金银财宝,而是十车黄河大堤上的沙土呀。翁大人说,他生前尽毕生之力也没能根治好水患,死后只有黄沙覆身,也不枉他一生的清名了。”
周文正烂泥般瘫倒在地上。这时只听三声追魂炮响,刽子手高举鬼头刀,只见血光飞溅,周文正人头落入檀木盒中。而刘管家看着溅满周文正颈血的那只檀木盒,忍不住泪流而下,暗自哀叹:这个装过十八位河务道台的人头匣,还要再溅多少鲜血,才能惊醒那些迷途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