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梦的父亲曾经做过几任小吏，为官清廉，临终之时连块薄棺材板子都买不起。咽气时，他拉住儿子的手说：“儿啊，你日后不论做官还是做人，切记，莫要欺心，欺心神鬼自知。”然后他交给苏九梦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嘱咐他日后如遇困惑之事，就打开盒子，其中必有解惑之道。
十年后，苏九梦寒窗苦读，金科及第，做了一方县令。苏九梦谨记父亲临终教诲，清廉为官，不贪不贿，只靠那点微薄官俸，有时全家只能喝清粥度日。
这天，苏九梦正在县衙大堂批审公文，年幼的儿子宝儿跑进来，拉着他的衣袖要上街玩，苏九梦被缠不过，只得带着儿子上街。爷俩逛了半天，宝儿又吵着要吃蜜枣，苏九梦一摸衣袋，空空如也。这时他才想起，这月剩下的十几文钱，昨日已经买米了。只得哄儿子：“宝儿乖，爹忘记带钱了，咱们下回再买。”谁料宝儿却不依不饶，哭着说：“你骗人，你不是忘了，是根本没钱，你是一个丢人的穷官。”
“你……”苏九梦大怒，扬手要打宝儿，可看着儿子消瘦的脸庞，摞着补丁的旧衣，不禁长叹一声，缓缓放下手。
恰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无意中一扫，竟然发现不远的地上有枚铜钱。苏九梦心里一动，竟然鬼使神差的走过去，一脚踩住，见左右无人注意，就把钱捡了起来。攥着这枚钱，苏九梦心狂跳的厉害，思忖半晌，终于一咬牙，一跺脚，把钱给了小贩，给宝儿换了十几颗蜜枣。望着宝儿吃得香甜，苏九梦又是心酸，又是惭愧，心想，古人说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没想到自己也遇到如此窘境。为此他闷闷不乐了几天。
转眼到了大暑节气，照例各家各户要在这天熬绿豆粥，祭暑神。一大早，妻子汪氏就熬了半锅粥。就在这时，衙门的师爷跑来，说朝廷有重要公文送到，苏九梦来不及喝粥，就急匆匆赶回了衙门。
没想到刚批了两道公文，就听一阵哭声传来，汪氏泪流满面的扑进来说：“母亲她……她老人家去世了。”
苏九梦奔回家中，只见母亲倒在地上，脸色发黑，七窍流血，浑身筋骨僵直，旁边是摔碎的粥碗，一探鼻息，早没气了。苏九梦忙问汪氏，母亲是怎么死的。汪氏哭着说，早上，她服侍婆婆喝粥，没想到婆婆只喝了半碗，突然捂着肚子说疼，随后大叫一声，就直挺挺的昏死了过去。苏九梦急忙请仵作来验尸，不想仵作验看尸身后，竟然说：“老夫人是中毒身亡的。”随后又说，这毒极其古怪，不是砒霜，也非鹤顶红，更不是其他毒药，他虽然做了几十年仵作，也瞧不出其中的名堂。
苏九梦心想，家里只有四口人，自己没有下毒，宝儿还小，妻子汪氏非常贤惠，绝不会下毒害婆婆。而老母一生与人为善，四邻和睦，从未与人结过仇，到底是谁下此毒手呢？案情古怪，却又无从着手，查了许久也无头绪，苏九梦只得哀哀凄凄，哭着把老母下葬了事。
这年，宝儿生痘疹，汪氏就去药铺抓了几味桑虫猪尾，熬成一碗药剂，让宝儿喝。宝儿嫌药苦，吵着要吃糖，汪氏无法，只得把药碗搁在灶台上，出门去买糖。回来后，药已凉透，宝儿喝下后，突然嚷着肚子疼，随后双眼一翻，七窍流血，竟然夭折而逝。
汪氏抱着宝儿的尸身，哭天抢地，闻讯赶回的苏九梦差点晕倒。经过查验，宝儿的死状与苏老夫人一般无二，都是中了莫名之毒身亡。
苏县令的老母爱子相继被人投毒害死之事，一时传的沸沸扬扬，有人说苏大人清正廉明，却弄得母亡子丧，真是老天不长眼。有的则说，这苏九梦明里是个清官，暗地却是个贪官，不然别人家没事，唯独他家出此离奇之事？更有甚者，说当年苏县令曾经处决过一对飞贼，那飞贼本是夫妻二人，男的被砍了头，女的却逃走了，如今是那女飞贼回来给丈夫报仇，所以才下的毒……传言五花八门，说的有鼻子有眼。
而汪氏心伤爱子惨死，变得疯疯癫癫，终于趁人不注意，一根麻绳吊死在了房梁上。经此家破人亡的巨变，苏九梦对仕途心如死灰，辞官回到了家乡。
转眼过了数年，这年盛夏的一天，苏九梦骑着毛驴去探望老友。途径一处路旁的茶寮，感觉口渴，就下驴进去喝茶。
茶寮内人不多，只有两个老者在喝茶聊天。苏九梦无聊，就侧耳听两个老者说话，听着听着，其中一个白须老者说起了最近的一个怪案：不远的村子有个叫牛阎王的地痞，这牛阎王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却又喜欢吃狗肉。一天，牛阎王偷了邻居一条狗，扒皮剔骨后，丢在锅里煮熟了，然后把门从里面锁上，就狼吞虎咽大嚼起来。邻居丢了狗，自然到处找，找到牛阎王家门口，突然闻到一阵肉香飘来，扒在门缝上一瞧，自家狗的狗皮还晾在牛阎王的屋顶上呢。邻居大怒，一脚踢开牛阎王的屋门，正要找牛阎王算账，却发现牛阎王七窍流血，早已气绝。邻居报案后，衙门查了许久，只知道牛阎王是中毒死的，到底中的何毒，却连经验老道的仵作都瞧不出来。而牛阎王死时，屋门反锁，屋内只有他一人，又是谁给他下的毒呢？
苏九梦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可当白须老者说到牛阎王的死状时，却心头猛然大震。那牛阎王是中毒而死，死时面色发黑，七窍流血，筋骨僵直，正是当年老母与爱子死时的模样！牛阎王死时，屋内空无一人，房门反锁，而老母爱子死时，同样不见下毒之人，其中诡异之处，何其相似？
苏九梦无心访友，打听着来到牛阎王家。牛阎王家院子不大，只有三间北屋，院内种着几株树木，推开屋门，屋内只有一锅一灶而已。牛阎王无亲无故，他死后，屋子就闲置了。当晚，苏九梦一个人留宿在了牛阎王家。
苏九梦认定，牛阎王之死与自己老母爱子之死，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只要查清了牛阎王的死因，事情就会真相大白。
一连半月过去了，苏九梦吃住在牛阎王家，却什么事情都是没发生。这晚，苏九梦迷迷糊糊的刚睡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古怪的叫声，似犬吠牛吼又似蛙鸣驴叫，怪异之极。苏九梦打了个激灵，支棱起耳朵仔细听，声音却又消失了。等他再次睡着，那个声音又叫了一下，苏九梦一个骨碌爬起来，一夜没合眼，怪声却没再响起。
第二天一早，苏九梦搜遍了屋子，连瓦片下也没放过，却什么古怪都没发现。从此，也许隔两三夜，也许隔五六夜，那个声音就叫几次。等苏九梦起身寻找发出叫声的东西，怪叫声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天，苏九梦熬了半锅米粥，由于粥热，他就把碗搁在墙边的灶台上。就在米粥热气的升腾中，苏九梦突然发现一滴水珠从天而降，滴落在粥碗里。苏九梦以为眼花了，揉了揉双眼再仔细一瞧，又一滴水珠落下。苏九梦顺着热气，抬起头一看，发现灶台上方的墙上挂着几串红枣，枣子上趴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那水珠正是从那东西身上滴落的。苏九梦屏住呼吸，悄悄脱下脚上的鞋子，然后用力掷向那个东西，只听那东西怪叫一声，被鞋子打落在锅里，立即被热粥烫死。苏九梦急忙捞起来一瞧，竟然是只浑身紫红的蟾蜍。
连续几夜的怪叫，正是这蟾蜍发出的！而蟾蜍属于五毒之首，那滴落的“水珠”，是它身上流出的毒液。苏九梦把那碗有毒的米粥倒给一条野狗，野狗吃后，立即毙命，死状与牛阎王一般无二。
苏九梦去请教见多识广的老仵作，老仵作告诉他，蟾蜍种类繁杂，被苏九梦打死的那只被称为紫金蟾，皮色紫红，身有剧毒，常常居住在空墙缝隙间，喜欢****枣子等甜物。牛阎王之死，可能源于墙上挂着的那几串干枣，那日，紫金蟾出来偷食枣子，不想牛阎王正巧煮狗肉，紫金蟾的毒液无意中落进锅内，因此毒死了牛阎王。
苏九梦听后，仿佛迷雾中看到一丝光亮，他立即马不停蹄，赶到了当年任县令时居住的院子。仔细搜寻后，终于在土墙的窟窿间，挖出了一窝紫金蟾。而在灶台上的墙缝里，又抠出了一颗早已风干的蜜枣。他猛然记起，这蜜枣正是当年自己用捡拾的那枚铜钱，给宝儿买的蜜枣中的一颗。当年宝儿淘气，吃剩了一颗，就塞进了墙缝里。可以推断，正是这颗蜜枣，引来了紫金蟾，紫金蟾在****蜜枣时，恰逢汪氏熬粥熬药，热气升腾，紫金蟾最怕热气熏，受惊的紫金蟾身上流出毒液，毒液滴进老母的粥碗和宝儿的药碗，不知不觉中毒死了祖孙二人。
望着手中的那颗干枣，苏九梦浑身颤抖，突然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他仰天大叫：“老天爷！你太不公啊！我苏九梦一生清廉，不过一时昧心，贪了一文钱给儿子买枣，就害死了自己一家三口啊！”
苏九梦怎么都想不通，恨天骂地，最后，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交给自己的木盒，说日后如遇困惑之事，就打开盒子，其中必有解惑之道。
苏九梦找出尘封多年的木盒，打开铜锁，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发黄的信笺，上面是父亲的亲笔字迹：贪一钱万劫不复，昧一心苦海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