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干劲(之二)
王清风几乎乐不思蜀了,到星期五时,他对赵燕说,“明天我不回去,呆家里好好陪你,做点好吃的等你。”赵燕却不同意,说,”你做的饭菜我天天吃呢,你老婆已经一星期没吃你做的饭菜了,特别是没吃你棒棒了,不回去,她一定追问为什么。如果你想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能多一些,就老实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你回去,我该上班上班,不上班就带孩子,不要你担心。”
王清风坐上了回家的汽车。看车窗外,已经是深秋,大地上满是收获后的疲倦,就像产妇生产后的感觉,一些玉米地只剩下玉米杆,焦黄的叶子在秋风中瑟瑟。
这种境界有点合乎王清风的心境,经过夏的热烈,必然遇到秋的冷静。自与赵燕欢爱后,自己是第一次回家,怎样面对妻子孩子,还有怎样的心情面对妻子的需求,王清风不清楚,只能随波逐流,随遇而安了。
妻子见到王清风,淡淡的语气中透着威严问,”你以前是星期五回的,这次怎么今天才回?”王清风才清楚自己是打破习惯,迟一天回了。他灵机一动,说,“有一篇稿急着上版,要修改,我加班呢。”妻子说,“你们的报我一字不拉全看完的,你还没写过几篇像样的稿呢。”这话听着刺耳,王清风甚至觉得妻子是带了情绪有目的这样说,心里生气却没办法反驳,只能淡淡应,“稿件难写的,我天天想着。”妻子端碗茶给他,“为工作操心不错,只是不要忙坏了身体。”王清风听这话又觉得妻子在影射什么,但是不知怎么回答,只好低头喝着茶。
晚上睡觉,妻子早早钻进被窝。王清风发现自己没有一点激动了,钻进被窝,抓过床头一本宋词翻起来。妻子把头伸到他怀里,柔声说,“不要看书,早点睡。”。王清风感觉到自己已经像一个跑过大都市的浪荡汉,已经对乡村风景熟视无睹,他知道自己不投入些,今晚会完不成作为一个丈夫的义务,于是把书放下,抱着妻子
早晨,王清风起来,到菜市场买了肉、鱼,一把青菜,一斤辣椒,回家后做了鸡蛋煮面条,妻子与孩子都赖床,过九点才起床,待他们吃过,王清风洗了碗,对妻子说,“手里还有一篇稿要完成,明天要上版,我坐车回县城去,不在家吃中饭。”妻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平静说,“好,工作要紧,你在报社还没站稳脚跟,要多花功夫多用心。”听了妻子的话,王清风有点内疚,想自己是怎么了,对妻子撒谎,她还那么相信自己,支持自己工作。想想要么吃了中饭再走,又一想,说出去的话收回来,一定引起妻子怀疑,只能向前走了。
出门时,妻子塞一塑料袋花生给王清风,说是今年新花生,如果加班肚子饿了,吃点充饥好。王清风提着花生,又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可卑、可耻,他急匆匆往车站赶,想快点离开家,离开妻子。
车内人不多,售票员是个中年男的,坐门口。王清风旁边坐一个女孩,非常清秀。
经过一个路口时,一个四十多岁的黑瘦汉子上来了,没有坐空位子上,而是一屁股挤着旁边女孩坐下。女孩无奈,只能缩着身体往车厢壁挤。
售票员却是与黑瘦汉子熟悉,离开自己的位子挤到他旁边,问,“刘队,今天怎么坐班车了,你不是自己开车吗?你那辆大众呢?”黑瘦汉子说,“你知道那车子早就是快断气的货,不过给我跑了两年多早够本了。”售票员说,“那是,那是,就8000元,给你跑两年多。”王清风奇怪,问,“还有8000元的车?好便宜。”售票员看看王清风说,“那是要强制报废的车,刘队买8000元,你买就要几万元,对不。刘队?”刘队拍拍售货员说,“就你嘴巴多,你是瞧不起那辆车吧,虽然是报废车,却好跑,我经常开着去市里、省里,好玩,不像我们这个巴掌大的县城。”售票员诡秘地眨着眼问,“刘队一定在市里省里看中哪个妹子了,漂亮吗?”刘队斜着眼,瞧瞧瑟缩在车内壁的女孩,指着说,“她年轻吧,我那个比她年轻;她漂亮吧,我那个比她漂亮,还有,床上那功夫,天,叫你做神仙。”
王清风认为这个叫刘队的在客车上肆无忌惮谈自己的风流韵事实在不应该,何况他明明知道自己身边坐着一个女孩,还要这样放肆,只能说明他平时放肆惯了。那个女孩对刘队很反感,几次站起来请刘队让开,她要另找座位,刘队却像没听见,依然高谈阔论。
到租房处时,看赵燕门紧关着,知道她上班去了,也一定不会知道自己这么早回来。他把花生放房里,到菜市场买好菜,心里想的却是车上那个刘队的奇谈怪论,奇怪一个男人怎么敢在大众场合胡言乱语。尤其是想起那个女孩,被强迫听着一些污秽的事情,几乎是遭遇了强奸,她又急又气,眼角流出眼泪。
王清风越想越不平静,想到这个刘队代表的不是一个人,或许代表的是一类人,作为记者,有义务揭露这类人,对他们的行为大声说,不!
王清风被昂扬的义愤鼓动起来,他打开电脑,敲下文章标题:公共场所,慎言。
王清风以特写的笔法,如实记录下自己坐车过程中看到的听到的,冷静的叙述中蕴藏深深的好恶。文章一气呵成,待听到脚步声时,赵燕一溜小跑进了屋,惊奇问,“你怎么就回了?”王清风站起来,想拥抱赵燕,却看见菲菲忽闪着大眼睛站赵燕身后,甜甜叫道,“叔叔好。”王清风收回拥抱架势,抓起塑料袋,掏一把花生给菲菲,说,“看看好吃不。”菲菲高兴接过花生。
赵燕已经坐电脑前,好奇问,“你一回就写文章,什么好文字呢,我看看。”看完,许久不做声,王清风问,“你觉得怎样?”赵燕叹息说,“看到你写的刘队,我就想起生活中遇到的男人,有的人就像刘队。写得好。”之后站起来,担心问,“你这样写人家,人家找你麻烦怎么办?”王清风拍拍头,笑着说,“我真没想到这点,你提醒得对。”赵燕往放外走,“时间不早了,我做饭去,你修改文字。菲菲,你就呆叔叔房里不要乱跑。”菲菲抓着王清风衣服说,“叔叔,我要玩游戏。”
王清风一上班就把稿件送朱主任看,朱主任看完,说,“好,对那些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的人就要监督监督,不要以为记者是吃干饭的。”有了朱主任肯定,王清风高兴的把稿件送编辑部主任,主任看完,沉默一会,“这稿件我不能拍板,我们一起去听匡副总编意见,”说完,拿着稿件去找匡副总编。
匡副总编看完稿件,兴奋地说,“这是典型的现场特写,场面感强,警示性强,发。”说完,拿起笔,帮着修改了几处句子,特别是省略了刘队的名字,保留了“四十余岁的黑瘦中年男人”的泛指。匡副总编说,“我们在采写批评报道时,必要的自我保护措施还是要的,王清风你记住,你这篇稿估计要产生重大影响。”
王清风没有想到风暴会来得那么快。
刊登有王清风撰稿的本期《清江报》出刊的当天,一位领导打电话给报社荣总编,说看了《公共场所,慎言》的特写非常震惊,已经指示有关单位围绕文中的人和事开展调查,并严肃处理。他要求报社配合有关部门工作,提供掌握的材料,给社会满意的交代,给党和政府树立良好形象。
荣总编召开有全社干部职工参加的大会,要求大家严守纪律,该说的就说,该做的就做,与县委保持一致;要求组织好好相关材料,配合调查组调查。
散会后,编辑、记者围着王清风,有的表示支持,肯定他的正义;有的表示担心,说,如果知道是你王清风揭的底,那个人一定会报复,找几个人把你拖暗角揍个半死或用车撞你瘫床上都有可能,以后不要一个人走路,不要在晚上走路。王清风故作轻松,摊着手说,“该来的躲不了,不论我出什么事,大家要帮我说句公道话。”
这些情况,不好与妻子说,让她担心,也不好与赵燕说,只是推辞了两次赵燕求欢的信号,闹得赵燕很不高兴,王清风只能含含糊糊应付。
一天上午,王清风几个正在记者部写稿,两个女人带着一个男人闯进来。王清风一看,正是那个刘队。刘队应该看到王清风了,马上低着头,人往门口溜。王清风想,毕竟邪不压正,刘队就很怕自己。于是心里有了底,看来的人怎样闹。
一个烫着大波浪、嘴唇涂得血红的女人说,“你们是哪个写我老公的,开黑车、玩女人,他要是这样的人,我与他离婚。你们是哪个写的,就应一声,敢写,还怕承认?”王清风被这些话一激,站起来就准备说话。看匡副总编匆匆赶过来,大声吆喝,“报社是办公场所,不能聚众闹事。有话去我办公室说。至于那篇稿,正是因为考虑到个人隐私,如果某些人不自觉,想闹事,报社决定抓后续报道,那某某人就要点姓名了,我们有证据的,不会歪曲事实的。”
匡副总编义正词严的一番话,使得两个女人哑口无言,呆呆站着。那个刘队缩着肩膀,溜出办公楼大门,两个女人看看男人举止,心里明白几份,气哼哼扭着屁股走了。
王清风知道,最难过的日子过去了。
还没到下班时间,王清风就溜到菜市场买了菜,哼着“男人哭吧不是罪”,洗菜,煮饭,等赵燕回来。
赵燕直接到了王清风房间,笑着问,“今天拣到宝贝啦?唱起歌来了。”王清风搂着赵燕,把近几天的发稿风波告诉赵燕。赵燕听了,说,“我就喜欢你这种打抱不平的气概,男人就是要敢做敢当,何况这还不是为了自己。”
据王清风了解,调查组全面认真调查后,严肃处理了“四十岁的黑瘦中年男人”,给予他留党察看、撤销职务处分,并调偏远乡镇工作。
报社开年终总结会时,荣总编先说题外话,“前不久,一个单位开干部职工大会,一把手首先把我们刊发的《公共场所,慎言》组织学习了一遍,之后告诫大家,说话、做事要谨慎,因为不清楚坐你旁边的哪个是记者,如果一些不当言行被他们一报道,可够呛呢。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要牢牢把握舆论监督权,要像王清风一样,用耳听,用心想,始终站在大局思考问题,写出自己满意的、党政需要的作品。”
大家的目光聚焦到王清风身上,他有几分恍惚,又有几分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