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夜看着她的嘴巴:“不,小六!我不要你这样,你不必这样。”
嘉王心头咯噔一下,她发不出音,快速地看着一边的卫长胜。
卫长胜懂得一些唇语,从林六嘴唇的张合蠕动来判断要说的话,道:“王妃说,如果王爷不肯放他离开,他就自尽当场。”
就为了救另一个男人,她不惜以死相逼。她为另一个男人而生,也为另一个男人而死,可知他才是她的夫君,才是她真正应该生死相系的男人。
“林幽兰,你以为这样本王就抓不住他。本王今儿能放他离开,他日一样可以再捉他回来。”
卫长胜是嘉王的心腑家将,精通唇语,此刻看着林六的嘴形蠕动,继续道:“我不管,只求王爷可以放他一马。只要王爷肯放过他,我林幽兰对天发誓,今生绝不离开嘉王府半步。”
这是多美的誓言,也是嘉王想要的,他可没有更多的心思来日日防范自己的娇妻出逃。
嘉王问:“如果本王饶过他,你今生就不离本王半步?”
林六肯定地点头,主意已定,就不会再改。
她本不爱李夜,只因愧疚,如此许能保住李夜的平安。当断则断,既然在这世间无她所爱之人,为何要纠葛于不是儿女私情的情感之中。离开这里又怎样,她就能忘记与嘉王的几个日日夜夜,忘了自己在嘉王的身上如何苟延残喘,忘了嘉王带给她的折辱……
既然走到哪儿都忘不了,留在这儿和离开这儿都无甚区别。
这高墙明瓦的嘉王府也许能束住她的人、她的身,也困住她的情感,却束不了她的心、她的灵魂。
嘉王挥了挥衣袖:“你到本王身边,本王便答应放他离开。”
李夜一急,拽住林六的另一只手臂:“不要。”
她笑,笑得迷离,笑得淡然,轻柔地推开李夜的手,如果不这么做,李夜今晚难逃一劫。虽然她并不相信嘉王,可她愿意一试,她步步轻移,在离嘉王尚有三步之遥时,嘉王一个箭步夺下她手中的宝剑,厉声道:“乱箭射死那贼子!”
林六大急,咽喉里迸出一个沙哑得近乎听不见的声音:“不!”她回头凝望,不由细想,重重跪于嘉王的膝下,抱住他的双膝,拼命的摇头。
“林幽兰!你不要忘了,你是本王的女人。你将本王的颜面置于何地?休要护着那个贼人。他得死!今晚,他必须得死!”他执地有声:“乱、箭、射、死!”
话音未落,林六突然像疯了一般从地上冲起,拾起地上的宝剑,剑锋一闪,架在嘉王的胸口。
卫长胜道:“住手!不要放箭!”
林六嘴唇微动,卫长胜道:“王妃,你不要激动,好,我们这就放那贼人离开。”
嘉王看着面前的林六,好居然会把剑架在他的身上,他是骗了她,可她也不该这样对他。
见众人不敢放箭,李夜纵身一转,向夜空急驰而去,空中留下李夜的声音:“完颜元嘉,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我李夜总有一日会夺回林六!”
这……
又是何苦?
林六身子一擅,回望夜空,她对他并没有生死相随的情感,甚至没想过和他做一对寻常的夫妻。上次答应嫁他,只是感动于他对自己的呵护。
“啪——”嘉王扬起大手,一记耳光重重的落在林六的脸颊,只击得林六眼冒金光,“林幽兰,本王看你疯得不轻。”
她是疯了,被他给逼疯了!
给了她王妃的尊崇,又给了玩物般的折辱,尊是他给的,辱也是他给的。
“来人,护王妃回水月阁,从今儿开始没有本王的吩咐,王妃不得离水月阁半步。”
她第二次给了他难堪。第一次是她准备嫁给劫持的贼子;第二次便是今晚。嘉王扫视周围,道:“乐管家,春欣、夏青看护王妃不力,各罚四十杖!”
嘉王愤然而去,林六被两名侍女架回水月阁,她刚到,便有乐管家带着几名身高体壮的家奴来拿夏青、春欣去刑室执罚。
林六想要阻止,可她根本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乐管家带走夏青、春欣。
待二女回来时,早已经伤痕累累,扒在门板上不能动弹,鲜血染红了后背的衣衫。
到底是她累及了身边人。
林六只能默默地替她们拭去血渍,上药……
嘉王说过的话是一定会做到的,如果她再有闪失,吃苦受累的都会是她身边的人。既然死不了,她就得活着,像个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日子仿佛静默了下来,林六又开始绣她的《盛世清明图》,王府店铺、账房也不再归她所管。
林六的嗓子受创,声音嘶哑,她索性就不再说话,每日只绣锦,飞针走线,心境平和,水月阁的下人来了走,走了又来,唯有夏青和春欣始终陪伴在她的身边。
她将这偌大的嘉王府视为人生旅程中的驿馆,只是一个暂时让她居住之所。
李夜离了嘉王府,想到林六为他所做的一切,愧如潮涌。数日前所受的鞭伤尚未痊愈,今又遇新伤,他摇摇晃晃地奔离了明月里。
李夜拖着伤痛的身体,往街巷深处奔去。前方,便是整个燕京生意最红的青楼,他不可以被嘉王府的人抓住,“抓住刺客!抓住贼子!”的喊声越来越近,李夜左右张望,却见幽深的巷口停留着一骑轿子。
不待细想,见四下无人,钻入轿中。
不多时,只见一个带着满身酒气的华衣男人步入轿中,尚未坐下,李夜的一把短剑已经抵在对方后背:“休动!叫轿夫赶紧出发!”
华衣男人没有动弹,语调中俱是无法按捺的惊诧:“你想做什么?”
轿外,传来几匹铁骑的声音,其间走在最前面的却是嘉王府的家将卫长胜:“几位小哥,可有见到一个着黑衣的受伤男子?”
轿中男子正欲答话,却见轿外服侍的家奴道:“这倒不曾见到。”
卫长胜左右张望,明明瞧见李夜往这个方向来了,分成六路人马,莫不是不在这条街巷,抱拳道:“谢了!”
轿子开行,摇摇晃晃,马蹄声远,华衣男子端坐轿中,道:“他们已经走远了,你……怎么招惹了嘉王府?”
李夜冷声道:“不管你事。”撩开轿子,正要跳下,只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公子!公子……”华衣男子抱住李夜,轻轻摇晃,轿子停下,一边的家奴迎了过来,见华衣男子怀中抱着一个俊朗的黑衣男子,颇是吃惊:“王爷,这……这不是刚才……”
华衣男子示意家奴休要说下去,道:“他受伤不轻,带回王府再议。”
他,是端王完颜元武,是德妃之子,当今的二皇子殿下。
回到府中,当即宣了郎中来瞧,郎中解开李夜的衣衫,但见胸膛血肉模糊,竟是饱受炮烙之刑,后背鞭痕累累,新伤旧痕纵横交加,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那遍体上下竟似受了重刑一般,亦或是从地狱出来的鬼魂,前胸、后背难得见到几块上好的肌肤,从未见到人受了这等的重伤,居然还能活着的。
郎中诊治完毕,下了方子,先行离去。
端王遣了一名精干的丫头来服侍、照应,移到外间时,却见一个瘦小个头的家奴进来,抱拳道:“端王,小的都打探清楚了。”
端王道:“说来听听!”
“是。”家奴应了一声,勾低着头,道:“此人名叫李夜,是当日劫走嘉王妃的贼子。”
“如此说来,他便是林幽兰想要下嫁的江湖浪子?”
家奴道:“正是。”停了一会儿,继续道:“两日前从嘉王府的地牢里逃了出来,昨夜本想带走嘉王妃,却被嘉王发现,后来还是嘉王妃相逼嘉王方才脱身……”
二人正说话,不曾想里面的李夜已经醒转,整整衣衫就要下床,偏又被那服侍的丫头给止住。
“休要阻我,在下尚有大事要办。”李夜推开丫头,走到外间,抱拳道:“多谢公子相救之恩,在下因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端王怔了一下:“什么大事竟比你的性命还重要?”
李夜道:“是在下的私事。”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去。
一切,都正如军师的布局发展。
一切,也都让他和他们满意。
为何,他的心头会觉得如此的难过。
想到这一切的顺利、成功,竟是因为利用林六所换来的,李夜的心就隐隐作痛。下棋的人,爱上了一枚棋子,这是好是坏,孰成孰败?
家奴欲唤住李夜,端王道:“夺妻之恨不可不报,以你的能耐,能与当今的嘉王殿下相抗?”
李夜放缓脚步:“你是谁?怎么知晓我与嘉王的恩怨?”
他知道,一切都知道,在这场布局之中,林六、嘉王、端王皆是他们的棋子。而戏,正在照他们设计好的演下去。
家奴瞧出来了,端王很欣赏李夜的武功、胆识,毕竟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之,可以说是狂妄,也可以说是够胆识。道:“李大侠,这位便是端王殿下。”
“端王?”李夜沉吟着。一切,都如预想一样的成功和圆满,让大燕皇族消去对他的怀疑,这便是他要做的。只片刻,他双膝跪地,“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端王恕罪。”
端王朗笑几声,搀起李夜,道:“李大侠一片痴情,天下少见,快快请起。”
“在下与林幽兰相爱情深,只恨嘉王强取豪夺,还请端王明鉴,助我夺回爱妻。”
在未查明李夜所有身份之前,端王还很难对他许诺什么,毕竟嘉王也不是易对付的人物,而且还是当今皇上最宠信的皇子。道:“李大侠,小心隔墙有耳。林幽兰怎会是你的妻子,她分明就是当今皇上赐予嘉王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