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样的心境?
他想吼!他想怒!他想骂!
可此间,却生生地全聚心底,化成了无法言喻的情绪。
若是单纯的爱,便可相忘。
若是单纯的恨,便可报复。
可现在,百般情感汇于其间,化成了他的心痛。
嘉王一掌击在偏门上,直震得门板一阵空响,手掌很疼,却不及他心上的痛。
他,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
即便,他贵为皇子又如何?林幽兰,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动摇半分!
原来他输了,只因他动了情,只因一直梦想得到她的温柔,即便分离时,她狠狠地给了他一掌,直击得他的心支离破碎。
明明,你最适合于皇族的争斗、算计,连自认聪明绝顶的本王都被你骗了,为何你却偏要离开这样的生活。
“林幽兰,总有一天,本王要你明白,你和本王其实是一样的人。总有一天,要你爱上本王……”
可是,就在他将她从钟南山寻回的那天,他也曾如此说过。以为时间,能让她明白,可她的心却离他越来越远。
他娶得了她,却娶不回她遗失在外的美人心。
得到了她温软的身躯,却得不到她深埋的灵魂。
他败了!
在他们之间,他是一个失败者。
心头的痛,越来越厉害,伴着阵阵胸闷,嘉王捧住了胸口,轻咳不解,重咳两声,“扑哧!”一口鲜血飞溅出来。
小喜子吓得惊呼一声:“王爷!”
嘉王看着眼前的小喜子,脑海里都是林六的身影,是她临别时那温柔的声音,是她为他穿上衣袍时的妩媚……
为何,要在分别时向他展示另一面,可知,他最是不承受这样的温情。
“幽……幽……”
话未说完,嘉王顿时昏死过去了。
小喜子看着左右,惊慌失措,沙哑着鸭公嗓门:“来人啊!快请太医!快请太医……”
杨府,比她上次离开时多了几个庭院。
曾经由她和杨安国种植的花卉明显长高,虽因寒冬凋弊,可那一丛丛、一簇簇竟蕴藏着生机。
林六错过了杨安国兄弟二人的成亲佳期,站在大门前,张望着左右。
一名锦衣妇人徐徐移来,身后跟着四名贴身丫头,举止傲慢,见到林六冷哼一声:“郡马,她就是你的表妹林幽兰?”
唤杨安国郡马的正是顺王府里的三郡主,封号清河。
“幽兰见过郡主表嫂。”
“丢人显眼,被人休了,还敢回到杨府来。当我们杨府是什么?是收留无家可归的义庄还是行善积德的庵堂?这杨府可没闲房屋供你住,更无闲饭供你吃。”
杨安国心急,好歹这也是自家的表妹,被嘉王休了,在这偌大的燕京城不来杨府还能去哪儿?“清河,你就不能少说两句。杨府而今有这么多房屋,还有那么多钱,多一个人又不能少块肉。”
“啧!啧!你这是什么话?她是下堂弃妇,回到杨府住,你不嫌碍眼,我瞧着还恶心。她住三两日还罢,若是想在这里长住——不行!”
杨安国道:“清河,大嫂贤惠让你掌管府中事务,可是,你也不能说这种无情的话……”
“杨安国,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和嘉王殿下的事儿还没弄清楚呢,你也敢收留她,万一惹上了什么是非,吃不了兜着走。”
林六依旧笑意浅淡,清河瞧着心头越发地不满:话都说到这份上,她居然还笑。
林六道:“今儿我来,主要是因为欣儿的事儿。欣儿过些日子就要回乡下嫁人了,我不能再留她在身边,所以想托表哥、表嫂照看她些日子。我就不进屋了,表哥,代我向舅父、大表哥、大表嫂问好!”
杨安国望着清河,叹了一声,怨道:“你呀,就不能体谅一些。”
“表哥别怪她,她亦有她的想法。”林六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些零碎银子,不多,约有五六两的模样,道:“欣儿,这些银子你且拿着,恐怕你出嫁的时候,我就不能来祝福你了,保重!”
她转过身去,正要走,杨安国一把拽住:“表妹,清河就那性子,刀子嘴、豆腐心……”
“表哥误会了,今儿我离开王府,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而已,原本就没打算要回杨府长住。”她是准备好了,离开燕京,行走江湖,去看天下的美景,做一只自在的鸟儿。
她是下堂妇,身份尴尬,住哪儿都不合适。而她比不得别家的姑娘,上有怜惜、疼爱的父母,下有贴心的姐妹,她孤然一身,无牵无绊。
“幽兰!”
“表哥,你们能帮忙照看欣儿我就放心了。谢谢表哥今儿能到嘉王府接我离开。告辞!”
林六出了大门。
杨安邦的妻子从一边出来,正要上前阻止,却被身边的人给拽住了。她的脸上全是不解:“相公,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
“我们不能和皇族作对,再则姑母现在是诰命夫人,她更应该去找姑母才对。如若姑母都拒绝帮她,可见她的选择就是错的。”
出嫁从夫,即便她出身武将世家,可她也不得不放弃。
林六离了杨府,出了仁和坊一带,转往北城,未住客栈,她将最后的银子都给了欣儿,包袱里面,带的是一件寻常的衣物,还有她绣了许久《盛世清明图》和一干丝线。
她自由了!
可她不得不面对现实,人情冷暖,自古以来下堂妇一直被世人所不接受,在杨府受到奚落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未想过要在杨府长住下去,只想住三两日就行,可她也住不下去。无干人的议论、鄙夷她都能承受,却无法面对亲人们的责难。
天色,暮下来了。
明天一早,她就出城,去鲁伯那儿暂住些时日,先绣些帕子等物拿去卖,如此也许能换些盘缠。有了盘缠,她可以出行离开燕京。这个地方,她再也不想回来,她要去大兴城,那里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再去看看昔日的林府,亦或去林家的祖地、去母亲的家乡江南……
肚子很饿,自中午到现在,滴水未沾,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虽然到了晚冬,可夜里还是一样的寒意。她环抱着包袱,坐在昔日沈思远带她离开时的小院里。
什么都打算好了,就是唯独没有打算银子的事儿,林六颇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天色晚了,就算身上有二、三样能典当的首饰,现下都不能典当了。冬夜里,燕京城里的各大店铺天一黑就会关店门,自打出了几起刺杀案子后,每到二更天,全燕京城就开始宵禁。静寂的街头,硬是连行人影子都瞧不见,在街上往返巡逻的是燕京府衙的官差和宫里御林军的护卫队。
长夜漫漫,有些寒意,她取了包袱里的另一件稍厚的寒衣,穿在身上,这才有了些意,生了一堆火,蹲在火前,脑海里思绪如潮。
正想得沉重,传来沈思远的声音:“你……没事吧?”
林六抬起头来,看着残垣旁的他,“我好着呢,能有什么事?”
“听说嘉王府的人在找你。”
“我现在是下堂妇,他们找我做甚?”
“嘉王病了!”
林六轻轻一笑:“我又不是郎中。他病了,自然会有人替他请太医。”
沈思远在她身边木桩小杌上坐定,盈盈的火光映入她的眼帘,她的眼里是这样的平静,明亮得像太阳的光芒,清透得那眼里像是嵌入了星辰。
“林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大兴,先去看看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然后,我去江南的扬州,去巴蜀的益州……好多好多的地方……”林六轻柔地说着,“我祖上是江南姑苏人氏,小时候常听人说,那里风景如画,还说我们林家的祖屋也是一座漂亮的大宅子,我就想去看看,可每三年,大将军会着林家长子一起去拜祭,其他人是不能前往的。听随行家奴回来说,姑苏如何如何的美,清明时节,烟雨蒙蒙,杨柳依依,一切都那么如诗如画,我就在心里一遍遍地幻想着……和李夜结伴而行之后,他带我去了很多地方,去洞庭、去钱塘,却没有去扬州和姑苏。”
她闭上眼睛,投入的幻想着,现在已是正月末,如若前往江南,待她到时,那里正是一副好风光。
“沈四侠!”她蓦地睁开眼睛,明亮的眸子里又有了宝石般的光华,手臂一伸,摊手道:“有没有银子?借我一些!”
沈思远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林六瞧了一眼,是五两的,微微颦眉,就这么一点能走到江南么,沈思远似明白,又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就这些了,如果不够,明儿我再给你。”
“这可是一百两银子。一百两,哈哈,一定能到江南的,未来的大半年,我不愁吃喝了!谢了,谢了,日后我一定奉还。”
没有银子寸步难行,她还真是,一时心软,怎就把所有银子都给欣儿了。那丫头也不推辞全都收下,害得她后悔都不行。
沈思远笑了笑,她曾是尊崇的嘉王妃,什么样的金银珠宝没见过,可此刻却因为一百两的银票而乐开了花儿,但他知道她是真心高兴,因为她的笑,像一串银铃,声声悦耳。
“正好,我也要去江南,不如,明儿我们结伴同行,好久没见我二哥、二嫂,怪想他们的。”
“沈四侠,你可不能把我的计划告诉旁人!”
“放心,不会。”
“我现在要睡一会儿。”她走到石板床上,上面铺了干草,倒头就睡,怀时还抱着她的包袱,现在有银子了,明儿一早就可以离开,只是她不是和嘉王说清楚了,为什么嘉王府的人还找她?明儿在离开这里之前,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最好就是再换身衣服,亦或改扮一下,总之不能再生出事端被他们给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