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儿紧紧地抱住林六,想从她的身上借得一些温暖:“小姑姑,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如此痛苦地活着,不如死了。”
林倩倩呢喃自语,相求的却是另一件事:“小姑姑,你帮帮我,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我饿,我好饿,我想吃东西。”
林六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只着中袍,将林秋儿裹在衣袍之下。对林佩佩道:“你还愣着做甚,还不把衣服脱下来给她。”
林佩佩护了护华美的衣袍:“你是不是疯了,这件袍子是王爷赏给我的,会被她弄脏,我才不要这个肮脏的女人穿我的衣服。”
“你……”林六被自私的林佩佩哽咽,定心理气,片刻冷静后方道:“佩佩,难道姐妹亲人还不比一件衣服重要么?”
她们现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有娼人一样的府伎亲人,就算是真的也不能承认,可她居然还护着这两人。
对于林佩佩衣服不仅是一件袍子,而是嘉王对她的心意,是嘉王给她的第一件衣袍,更是她改变命运最好的见证。她不要遭踏了这样华美的袍子,更不会承认这两个做了府伎的女子是自己的姐妹。
她在心里暗暗的鄙视着她们,因为她们是她的姐妹而感到羞耻。更不会把袍子给她们,哪怕只是借也不行,她们如今的身份不配穿上她的衣服。林佩佩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这回你触怒了王爷,可有你好受的,别说我没告诫你,如果你识相,最好别管今儿的事。”
林佩佩扬长而去。
林六愣了一阵,曾经那个不经事,只是借着林倩倩姐妹虎假狐威的林佩佩不见了,而今变成了比之前更可怕的女子。
林秋儿道:“小姑姑,我知道……眼下,林家女儿的命都不好,反倒是你最早离开的却因祸得福。我不能连累你,你走吧,不要管我们,反正这半个多月来,我们已经这样过了,不在乎多一次少一次……”
半个多月?
她们俩居然在这儿呆了半个月。
也就是说,当嘉王回府后,她们俩就被带回来了。
说什么林倩倩悬梁自尽,可事实上她还活着,只是这样的活,不及死去。
“秋儿,你说什么傻话。今儿既然让我瞧见你们,我就不能不管。好了,你们也不用呆在这儿,跟我走,去我那儿。”
林倩倩眼睛闪亮。
林秋儿更没想到,林六会挺身而出,林府里那个谨慎怕事的林六仿佛换了一个人。她敢怒打林佩佩,还敢夺了马鞭打跑家奴。
林六再脱石榴裙,用裙子遮住林倩倩的身子,扶着二女离了房间。
院中的两名家奴走了过来,抱拳道:“还请奉侍莫要为难我等。”
“为难?是我带走她们俩的,请二位如实禀报王爷。王爷若要责罚,我甘愿受罚。”
大不了,就是一死。
如此屈辱地活着,不如尊贵的死去。
只是林六怎么也想像不到,嘉王是个何等疯狂的男人。
是的,他疯狂,太疯狂,在他俊朗的外表下,是一颗狂野的心。
圆圆迎上了过来,道:“奉侍真要带她们回幽兰阁吗?”
“我知道你想劝我,可我主意已定,若有一切后果,皆由我个人担待。”
圆圆轻叹一声,扶住林倩倩,一行四人往幽兰阁而去。
到了幽兰阁,林六让圆圆另备了热水,替她们擦拭身子,上了创伤药。取出自己的两身衣服,要二人换上。
林秋儿看着这华丽的衣服,过去的十六年,她也曾穿过。不知现在的一切是梦,还是过往的一切是梦。
现在的梦,太让人惊怕。
过往的梦,又太美好繁华。
手捧着衣袍,林秋儿早已经泪如雨下。“小姑姑,我现在浑身都是伤,会弄脏这些上等好衣服。”
林六笑,尽得笑得和暖而亲切:“你忘了,我最会洗衣服,脏了我再洗。”
“小姑姑……”林秋儿想到幼时她居然和林倩倩姐妹一样,欺辱她,瞧不起她,说她是娼人的女儿,可现在这危难时候,有人落井下石,有人拿着鸡毛拿令箭,只有林六却不计前嫌,依然如故地付出真心。“小姑姑真是不怨小时我那样骂你吗?”
“你想远了。那时候你还小啊,而且也不会分辩是非。我早就不怪你了,来,把这些衣服都穿上吧,我已经让人去府外请郎中了,我想一会儿就能回来。”
林倩倩并不多话,她渴望穿上漂亮的衣服,可她连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没有,这半月来,一直都是穿着破衣。其实,她并不讨厌和男人们在一起的感觉,甚至是有些享受的。只是,让她时常挨饿,真的太难受了。
她一面穿着衣服,一面扑向了桌上的饼饵,喝着温热的茶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小姑姑,我们……真的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林六轻拍了林秋儿,她是知道的,其实在林家女儿里,林秋儿最是温顺的一个,也是最通情达理的一个,只是她不明白,已经出阁的林秋儿怎会落到嘉王的手里。
“秋儿,我是你们的小姑姑,无论如何,我也要尽力护佑你们周全。”她笑着,帮受鞭笞最多、伤得最重的林秋儿穿好衣服。
对面厨房里,圆圆正在熬制稀粥。
待她将粥捧到房里,林倩倩早将床上的饼饵吃了精光。
正待吃粥,府里的下人帮忙请来了郎中。
郎中是个中年男人,一一替二女诊了脉。林倩倩这儿还稍好,开了两剂草药,将药单递与林六,林六细瞧了一遍。
再替林秋儿诊脉时,郎中不由得颦起了眉宇,连连叹息。
“郎中,她怎样了?”
“唉……小产之后体质未复,怎能有如此频繁的房事,唉……这身子算是毁了。”
林六的心血淋淋地滴着血。
反倒林秋儿,却惨然一笑:“小姑姑,无事的,真的没事,我早就不想活了。我对不起他,答应替他们何家延续香火,没想到……竟未能保住那孩子……”
林秋儿的夫婿是大越边城的一员副将,可惜早在大兴城破时就战死了。那孩子因为战乱也未能保住,从南国到燕京,她一直努力地支撑着,未曾想,近燕京时,嘉王令人送来的的一碗汤药,她的孩子就没了。
小产次日,便有人来到那屋子。
有人嫌她身子脏,不愿碰她。
嘉王又让人给她灌了一碗药,只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药。连服三日后,身子竟已干净,她的苦难也就开始了。
林六拿出自己仅有的几样首饰,准备当作医费。
林秋儿道:“小姑姑,我的就省了吧,何必让你多花钱。”
“说什么傻话,身子有病,自然得好好的医治!”林六应着,扶她到桌前坐好,盛了稀粥给她。
林秋儿望着林六苦笑,笑得凄美哀怨。
“今晚,你们俩就睡我那屋吧,我和圆圆挤挤。”
圆圆取了药,林六亲自熬了,待她看林倩倩和林秋儿服下,远处已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
看她们姐妹躺下,林六忙乎一夜,也该要歇息了。
出屋时,抬眼就看到正厢房的灯光黯淡。
圆圆道:“林司帐实在太冷酷了。”
“以前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也许她恨着她们吧。”除此之外,林六实在不明白,林佩佩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倩倩和林秋儿的命运如斯?
那林家的另一个女儿呢?
林伊伊在哪儿?
也许,嘉王是知晓的。
许是有些累,林六一躺在枕上就熟睡过去。
睡得正香,却听传来一声刺耳的惊叫声。
林六翻身坐起,因为数月的一夜浆洗,她好像更习惯在白天补觉,晚上干活。
“什么声儿?”
身边空无一人,看看外面的天色,已是七、八更时分。
圆圆推开门,喘着粗气:“奉侍,不好了!柔奴,柔奴她悬梁自尽了。”
谁死了?
柔奴!
林秋儿现在的名字。
她不配拥有原来的名字,嘉王另给她赐了名,叫柔奴,叫柔奴。
林六从穿堂奔进那屋,林倩倩有些惊魂未定地赤足站在地上,仰头望着梁上,那上面挂着一个长发女人,一身的白色中衣,如瀑的长发倾泄,舌头吐出,脸色苍白,眼睛瞪得老大,甚是恐怖。
林倩倩近乎呢喃自语:“怎么要死呢,说不定再熬熬就好了。”
林六的头脑一片空白,白得就像林秋儿身上的那袭白色中衣。
昨儿,林秋儿就一遍又一遍地说过想死的话。可她居然没有往心里去,不,是她没有顾得及去劝她。她的夫婿死了,父亲失踪、母亲和弟弟也没了下落,就连她腹中的孩子也未能保住……还受了生不如死的折磨,于她,死,其实是一种解脱。
林倩倩未哭,她觉得林秋儿死得有些傻。未受辱之前死,是为了保住名节,可现在已经被多少人辱过了,为什么还要死,没有意义,一点意义都没有。
林六道:“圆圆,帮我把她放下来吧!”
那是一个死人啊!
林佩佩和绣菊也只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
见圆圆那胆怯的模样,林六问:“你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