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从这里赶出去……想要把我从这里赶出去……你……你……你竟要把我从这里赶出去?……”克洛蒂尔德气得说不出话来。
满腔怒火的她,现在已是语不成句了。不想这怒火忽然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下进发了出来:
“把我从这里赶出去?难道你忘了,从第一天租这个房子开始,就是我出的钱?当然,偶尔你也付过房租。但终究是谁租下来的?……是我……是谁让它保留下来的?……是我……而你竟要把我从这里赶出去,你这个流氓,还是闭上你的臭嘴吧,沃德雷克留给玛德莱娜的遗产,你是怎样从她手里诈来一半的,你还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同苏珊发生关系,然后再逼她嫁给你……”
杜洛瓦双手按住她的肩头,使劲摇了摇她:
“不许你提她,不许你把她扯进来!”
克洛蒂尔德也大声喊道:
“你同她睡了觉,你还凭什么不许我说?”
她不论说什么,杜洛瓦都可忍受,可他无法忍受这无中生有地捏造,她刚才当着他的面,把他的那些丑行都喊叫着抖落了出来,这已使他气得发狂。现在,她竟又对这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姑娘,大肆诬蔑,他不禁恨得手心发痒,就要对她拳脚相加了。因此他又说道:
“住口……你要再不住口……我可就要不客气了……”他一面说,一面使劲摇她的身子,好像在摇一根树杈,要把树杈上的果实都摇落下来。
没想到蓬头散发的克洛蒂尔德却仍带着凶狠的目光,张着大嘴咆哮道:
“我就要说,你同她睡觉了!”
杜洛瓦松开手,在她脸上狠狠扇了一记耳光,使她一个跟头栽倒在墙边。不甘示弱的克洛蒂尔德用手支撑起身子,向他转过头来,又歇嘶底里地重复一遍:
“我就要说,你同她睡觉了!”
杜洛瓦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她压在身下,像揍一个男人一样,对她抡起拳头使劲砸。
克洛蒂尔德再也硬不起来了,只是在杜洛瓦的重击之下呻吟。她无法动弹,脸藏在墙脚下,痛苦地喊叫着。
杜洛瓦停住手,站起来,在房内走了一圈,使自己冷静下来。接着一转身,走进卧室,拧开水龙头放了盆凉水,把头浸在里面并洗了洗。然后一边仔细地擦着手,一边走回来看看她怎样了。
克洛蒂尔德仍旧躺在地上抽泣着。
杜洛瓦厌烦地说道:
“你哭够没有,有完没完?”
克洛蒂尔德泣而不语。他站在屋子中央,对着这个躺在面前的女人,心中不免感到有点羞愧和尴尬。
后来,他一狠心,拿起壁炉上的帽子,对她说道:
“我走了。房间钥匙,你走的时候交给看门人吧。我要先走了。”
走出房间并关好房门后,他来到了看门人屋里,对他说道:“太太还在房里,她一会儿就走。请告诉房东,我想要从十月一日起把房子退了。今天是八月十六日,到那一天还会有些日子。”
然后,他大步走了出去,由于给新娘的礼物尚未备齐,得抓紧去置备。
婚期定在十月二十日两院复会以后。婚礼将在玛德莱娜教堂举行。大家对此议论纷纷,但真实情况谁也不能弄清。社会上各种说法都有,有人说新娘曾被拐走,但实情到底怎样,谁也说不准。
仆人传出的说法是,自从那天晚上定下这门亲事,瓦尔特夫人已不再同她那将来的女婿说话。她命人在深夜把女儿送往寄宿学校后,曾在一气之下服毒自杀。
她被人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了。以后要彻底恢复过来,显然是不可能了。现在她已完全成了一名老妇,头发一片花白。与此同时,她已变得非常虔诚。教堂于星期天举办的大型弥撒,她是每场必到。
九月初,《法兰西生活报》宣布,这份报纸主编已改由杜洛瓦·德·康泰勒男爵担任;而瓦尔特先生仍然是报社经理。
依靠金钱,报社在人员上作了很大的扩充,从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各大报馆挖了许多著名的地位巩固的专栏编辑、本地新闻编辑和政治编辑,还有著名的艺术评论员和戏剧评论员。
新闻界德高望重的老报人在谈到《法兰西生活报》时,过去那种轻蔑的神情已完全不存在了。甚至那些当初对该报所作所为颇有微词的庄重的作家,也因其在短时间内所取得的全面成功,而开始对它刮目相看。
由于一个时期以来,乔治·杜洛瓦和瓦尔特一家已成为人们经常议论的焦点,这位大主编的婚礼也就成了巴黎的一件大事。姓名常常见于报端的社会名流,都纷纷表示到时要前往祝贺。
婚礼举行那天,正值初秋,明媚的阳光洒遍大地。
早上八点,巍巍耸立于罗亚尔街的玛德莱娜教堂全体员工便连忙在教堂门前高高的台阶上铺了一块大红地毯。禁止街上行人通行,巴黎市民由此知道这里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典礼。
上班的机关职员、青年女工和商店店员纷纷驻足观看,很想看看这些为一场婚礼而如此耗费的阔佬,到底是何等模样。
临近十点,驻足观看者越积越多。但大多仅仅站了几分钟,见婚礼一时半刻还不会举行,也就走开了。
然而到了十一点,围观者更是黑压压一片越聚越多了。这时来了一些警察,开始疏散行人。
一会儿,首批宾客终于到来。这些人显然是想占个好位置,以便将整个仪式看个清清楚楚。因此,他们都在教堂大厅接近中间过道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接着,其他宾客陆续到来。女士们花团锦簇,裙裾,男士却大都已谢顶,个个表情严肃、步履庄重,比平时显得更加有派头。
渐渐教堂里已坐满了人。灿烂的阳光从敞开的大门直射进来,把前几排亲友席照得一片明亮。大厅尽头的祭坛这边似乎还有点昏暗,同门外长驱直入的耀眼阳光相比,祭坛上的烛光是显得多么苍白昏黄、黯然失色。
旧友碰在一起,彼此很快认出,纷纷点头致意,不久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文人骚客在此场合的表现,从来不如社交人士那么庄重。他们边低声说话,目光边在女人们身上转来转去。
诺贝尔·德·瓦伦正在找一位熟友,忽然见雅克·里瓦尔就坐在几排椅子中间,就向他走了过去。
“看到了吗?”他说,“有心计者还是神通广大。”
对方对他们的这位仁兄倒并不怎样嫉妒,所以说道:“这样也好,他如今总算有了个归宿。”
然后,他们就各自把在人群中见到的人,一一向对方介绍了一下。
“他前妻的近况,你知道吗?”里瓦尔突然问道。
“知道一点,但不十分清楚。”诗人笑道,“听说她住在蒙马特区,平时深居简出。不过……我最近在《笔杆报》上看到几篇政论文章,文笔同弗雷斯蒂埃和杜洛瓦的文章完全一样。作者名叫让·勒多尔,此人年轻英俊、为人聪慧,同我们的朋友杜洛瓦属同一类型,还与杜洛瓦的前妻过从甚密。因而我认为她喜欢同后起之秀为伍,而且会一直如此。况且她也很富有。作为他家的常客,沃德雷克和拉罗舍·马蒂厄在这方面不会对她毫无花费的。”
“玛德莱娜这个小娘们确实不错,”里瓦尔说道:“人不仅聪明伶俐,而且生得一副玉骨雪肌!如果没穿衣服,一定非常迷人。不过奇怪的是,杜洛瓦的离婚既然人人知晓,他怎么又能再到教堂里来举行结婚典礼呢?”
“他到教堂里来举行婚礼,”诺贝尔·德·瓦伦答道,“是由于在教会看来,他的上次婚姻可不具有合法性啊!”
“这是为什么?”
“不知是因为不在意还是出于节约,我们这位漂亮朋友当初同玛德莱娜·弗雷斯蒂埃结婚时,以为去区政府登个记也就可以了。由此他们未去教堂接受神甫的祝福,省去了这个宗教仪式,而这在神圣的教会看来,仅仅是同居罢了。因此,他今天仍可以以未婚男子的身份来教堂的,教堂对他倒也非常卖力,将其豪华陈设全都摆了出来,这全靠我们的瓦尔特老头破费了一些。”
源源不断的宾客使得大厅里的喧闹声越来越大。有的人甚至在说话时几乎是高声喧哗。几位要人成了人们关视的中心,他们则为自己能引起众人的关注而备感荣耀,所以装腔作势,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仪表。他们觉得自己是各种喜庆活动所必不可少的装饰,是衬托氛围的高雅摆设,所以对于自己在这种时候该怎样表现,非常老练。
“亲爱的,”里瓦尔这时又说道,“你常去老板家,瓦尔特夫人和杜洛瓦彼此间真的是一句话都不说了吗?”
“是的,她不愿把女儿嫁给他。可是杜洛瓦仿佛在摩洛哥发现的尸体问题上拿住了瓦尔特什么把柄,因此对他发出威胁,假若他不将女儿嫁给他,便将一切公布于众使他名誉扫地。想起拉罗舍·马蒂厄的前车之鉴,瓦尔特不得不立刻让步。可是姑娘的母亲却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固执。她当即发誓,从此再也不同这未来的女婿说话。他们俩走到一起时的模样可真滑稽。一个面无表情,完全像是一尊雕像、一尊复仇女神的雕像;而另一个,尽管他依然谈笑风生、视若无睹,却窘态面出。这家伙真是有着非凡的自制力。”
几位报界同行在这时走过来同他们握了握手,就一些政治方面的问题同他们稍稍谈了几句。聚集在教堂门外的民众所发出的嘈杂声,好像海洋深处隐约传来的涛声,随着长驱直入的阳光一起传入大厅,直冲拱顶。如此一来,大厅内那些绅士淑女的有克制的喧闹声,也就变得相形见绌了。
守门卫士忽然用其长戈在木板地上敲了三下。随着一阵衣裙的和椅子的挪动声,众人纷纷将身子扭转过去,只见新娘挽着她父亲的胳膊,出现在阳光灿烂的门边。
她看上去依然像是一个非常精致的玩具娃娃,一个头插橙花,白净优雅的玩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