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语言的力量:语言力学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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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语词力度(2)

那就是语词力的作用。她所用的比喻“应是绿肥红瘦”可以说是千古一绝了。该词中无论语词、语句还是语篇,其内在的力度都产生了最大的感染力。

李清照的另外一首词《醉花阴》里有如下的句子:“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清照写的“应是绿肥红瘦”和“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里面的“绿肥”和“红瘦”,“卷”、“比”、“黄花”、“瘦”都是千古佳句里的千古佳词,历史上无数读者不仅思想受到感染,甚至于个人的行为也受到了影响。

因为修辞力引起读者的内心共鸣,这种共鸣是由于作者在词里说出了真情。有时真情不容易表达,要表达出真情就要借助于修辞力。修辞力发挥得不好就会产生适得其反的语效行为。修辞的原则之一就是词生动有力,修辞的语词鲜明,读者就会感到易懂而不晦涩;文字的含义明确,就使读者产生内在的共鸣;语言生动有力,就能改变读者的行为方向。

在汉语修辞里,有一种大词小用的方法,就是用宏伟的词来形容显然不配的无足轻重的小事,可以博得读者会意的微笑,起到语言力度的应有作用。如:

“小尼姑全不睬,低了头只是走,阿Q 走到伊身旁,突然伸出手去摸着伊新剃的头皮,呆笑着说:“秀儿,快回去,和尚等着……”“你怎么动手动脚……”尼姑满脸通红地说,一面赶快走。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 看到自己的勋业得到了赏识,边愈加兴高采烈起来。”(鲁迅《阿Q 正传》)阿Q 干的完全是流氓行为,他却用了“勋业”二字,这就是运用大词的方式。这实际上在许多情况下也具有讽刺性的。如某人本不怎么样,但他觉得自己做的是“丰功伟业”,说不定会“流芳百世”呢!

比喻是一个总称,比喻有明喻、隐喻、引喻以及讽喻,其他还有比拟和拟人化等等。比喻是修辞里最重要的领域之一,也是表现语词力度的一个基本手段。不同的比喻表现出不同的语词力度。

在比喻里最值得探讨的是明喻和隐喻。

明喻(simile)是一种有用又极其普通的修辞格。明喻和隐喻好比是一对孪生姐妹。它们的性质特点非常相似,其差异也只在于形式的不同。明喻所描述的正是隐喻所蕴涵的。它们可以相互转化。明喻是借用“像”、“似”以及“如”这一类词表明两件事物的相似性,比如:

“仅花中之骄杜鹃就有几十种,红的似火,白的如雪,高的如树,低的似草。”(袁光厚:《察隅醉秋》)

“峰顶和峰脚,面积无大差异,形状或方或圆,绝似硕大的撑天圆柱。”(郁达夫:《方岩记静》)

语词力度常常在比喻的结构里表现出来。隐喻和明喻是不同的。隐喻(metaphor)又称为暗喻。隐喻所蕴涵的正是明喻所陈述的。在隐喻中,本体和喻体也是同时出现的。汉语的隐喻词常用“是”、“变成”以及“成为”等。从某种意义上说,隐喻和明喻是一样的,都是肯定两者在某种性质上的同一,从而说明两个观念或两件物体之间的相似。所谓同一,是指在想象上或表面上的同一,而不是实际上的同一。隐喻和明喻的不同在于隐喻不用比较词,而且隐喻是最自然与最有效的修辞方法。作者们也喜欢运用隐喻,他们认为隐喻比明喻更富于表现力。隐喻虽然可以转换为明喻,但转换后其表现力就会大大降低。比如莎士比亚在《无事烦恼》有一个句子:

She speaks poniards,and every word stabs.(她说的句句是剑,字字是刃。)

如果把该句转换成明喻,就是:What she speaks are like poniards and stabs.两句相比就会发现原句自然、生动有力,而转换句显得呆滞和平淡。隐喻有名词隐喻和非名词隐喻,名词隐喻更为普遍,隐喻所表现出来的语词力在某种情况下,要比明喻的表现力度更强。如莎士比亚戏剧中有:All the world’s a stage,And all the men and women merely players.(整个世界是舞台,男男女女都是演员。)这里的stage 和players 是巧妙的名词隐喻。又如Heis the vulture in the southeast.该句中的vulture 原意是“鹫”,在这里转义为“霸”。全句可以译成为:“他是东南一霸。”

隐喻可以用不同的词性来表达。名词隐喻有以下四种情况:

(1)本体和喻体之间用系动词直接联系,也就是说,喻体是本体的表语。如:

The world is a bubble.(世界是一滴水泡。)

The past is a bucket of ashes.(往事是云烟。)

Mary is the star of her class.(玛丽是她班里的明星。)

以上三句中,bubble是world的表语;a bucket of ashes是the past的表语;the star of her class 是Mary的表语。

(2)用make,turn和change这一类词使本体成为喻体。如:

A flush of pleasure turns Mary’s face into a harvest moon.(愉快的红晕使得玛丽的面孔成为中秋的圆月。)

该句里的face 是本体,用turn使得face 成为(a harvest )

moon(喻体)。

(3)用喻体代替本体。在莎士比亚的《亨利六世》里有一位妇女对另一位她所不喜欢的妇女说:

Could I come near your beauty with my nails,I’d set my ten commandments in your face.(我若可以用我的指头接近你的美,我就可以把我的十只尖指放在你的脸上。)

这里的nail 是本体,ten commandments 是喻体,但喻体所指的正是本体所指的,所以说喻体代替了本体。在伊丽莎白女王时期,人们常以ten commandments(十诫)代替指头。

(4)同位语代替本体。也就是说喻体是本体的同位语。如:

Out of this nettle,danger,we pluck this flower,safety.(离开多刺的荨麻,危险;我们攀折了这朵花,安全。)

该例中danger 是nettle 的同位语;safety 是flower 的同位语。

nettle 和flower 是本体,而danger 和safety 都是喻体,这里是以喻体代替本体。这样,该诗句就可以译成:离开这多刺、危险的荨麻,我们就可以攀折安然无恙的花朵了。

除掉名词隐喻外,其他诸如动词、形容词、副词等也可以构成隐喻来增加语词的力度,并且在篇章里可以发挥更加鲜明的语言力度。所有这些我们不妨称为非名词性隐喻。不过这两者有较大的区分。在名词性的隐喻中,句子的喻体十分明显,如:

The flush of pleasure turned Mary’s face a harvest moon.(喜悦的红晕使得玛丽的面庞变成一轮丰收的月。)

句中的喻体a harvest moon 非常明显。而在非名词性的隐喻中喻体表现得就不那么明显,只是包含在隐喻之中。如形容词隐语:

She has a burning passion.(她有一股燃烧的热情。)

句中的burning 是分词,这里作形容词用,修饰名词passion。

作者把passion 比作可以燃烧的东西,也就是把passion 和可以燃烧的东西相比,可见该句的意思是Her passion is like something burning(她的热情就像燃烧着的东西)。这里的passion 是本体,而something burning 是喻体。但是在原句之中的something burning 包含在burning 这个分词形容词的隐喻之中。另外我们再看动词隐语:

Pluck from the memory a rooted sorrow.(把深切的悲伤从记忆中连根拔除。)

该句的意思非常明显,是要清除记忆中的深切悲痛。句里的pluck 是一个动词隐喻,rooted 是过去分词作形容词用,是一个形容词隐喻。句里的sorrow 是本体,喻体蕴涵于pluck 及rooted 之中,一方面是拔起来的,另一方面是根深的,即深切的,所以这和“树”有关系。因此,该句的原意是:The sorrow like a tree in the memory,we must pluck it from the memory.读者可以从句子的表现意思中去寻求非表现的隐喻意思。

有时隐喻相当复杂,有几种隐喻交织在一起,而且是完全不符合逻辑地混合在一起。我们看如下的例子:

I bridle in my struggling muse with pain.That longs to launch into a bolder strain.(在我激烈沉思时,我怀着痛苦昂起头,渴望着唱起一支豪放的歌。)

在上述句子里,muse 是本体,作者用了三个隐喻,蕴涵了三个喻体。bridle 一词含有horse(马)的意思,指马头昂得高高的,套住笼头。launch 一词含有ship(船)的意思,表示使船下水。strain 一词含有musical instrument(乐器)的意思。这三个喻体虽然混合得很不自然,但是它们却构成了一个混合隐喻。混合隐喻在文学中有特别的作用和吸引力,是值得人们学习和注意的。

还有一种人称隐喻,即暗示一种人称。虽然这是非生命物体,却表示出好像有生命的物体一样。例如:It is a sullen sky.(一张愁眉苦脸的天空。)天空是无生命的,是没有情感的,本来是不会愁眉苦脸的,因为只有人才会有愁眉苦脸的情感。在这个句子里作者把天空拟人化了。可见,这里用sullen sky 就比用grey sky 及cloudy sky 更具有表现力。又如:It is a pitiless cold.(冷酷无情的严寒。)There is a piece of thirsty ground.(一片干渴思水的土地。)

像这一类的人称隐喻在汉语里是很多的。

但是拟人化修辞和人称隐喻并不相同。人称隐喻如“愁眉苦脸的天空”,是用一个人所特有的形容词来修饰某一个非人的物体。拟人化也是一种修辞里的比喻。拟人化一般有三种情况。

(1)把非生物当作人来描写。如:“青山起舞,江湖欢笑。”“桃杏哀愁惨不绽,天公秉泪雨淋淋。”

(2)把动物当作人来描写。动物拟人的情况特别多,在寓言和童话里随时可以发现。如:“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我要进来。”

(3)把抽象的概念当作人来描写。如:“失败是成功之母。”“骄傲必败。”上述的“失败”、“成功”、“骄傲”都是抽象概念,“失败是成功之母”把两个名词都拟人化了。

从理论是看,隐喻不仅是一般的修辞问题,而且也是哲学、心理学和语言学研究的重要问题。这就是说,隐喻绝不止有修辞上的意义,它的意义涉及语义学,而且这种意义上的隐喻和语义学、哲学、阐释学以及心理学都有密切的关系。隐喻现在已经成为一个热门的讨论对象。有人认为,民族图腾就是最典型的隐喻。每一个民族或每一个种族都有自己的图腾。比如“我们是龙的传人”,龙就是汉民族的图腾。尽管龙只不过是一种想象中的神物,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龙,但是龙的精神一直存在在每一个中国人的心理底层。有人会说,这是文化,这不是语言。其实文化本身就是由语言构成的,没有语言也就没有文化。口头语言构成传说的文化,书面语言构成成文的文化。不同语言表达的文化其语言力就不同。比如,某人感到他的朋友很狡猾,见面时对他的评价就可以用不同的语言表达:

(1)你很聪明,做事灵活。

(2)你是一只狐狸。

这两种评价的根本内容是一样的,但是对方听到(1)时就会眉飞色舞;而听到(2)时就会怒气冲天。如果你希望和对方建立友谊,就可以用(1),如果你希望和对方断绝来往,就可以用(2)。在人际交往中,适当地运用语言力是非常重要的。运用得好,坏事会变成好事,而运用得不好,好事就会变成坏事。如果我们现在用语言力来对世界历史进行评价,我们会发现许多不必要的战争就是由于语言运用不当而产生的。每个人如果回忆一下自己和朋友之间的交往,也同样会发现许多在交往中发生的不愉快事件也是由于用语不当而造成的。

一些成语或者某些作品里的一些特殊词语和短语,都包含着内容丰富的隐喻,不仅是哲学需要探讨的问题,也是人生哲学中应该注意到的问题。如莎士比亚剧作里的To be and not to be 和Nothing 效应等,就是明显的例子。中国文化的结晶——成语就是隐喻的典范。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等,都是内容深刻的隐喻。另外,像《红楼梦》里的一些人名,贾宝玉、贾雨村等,每一个人名都包含一个隐喻。

在哲学里有很多专用术语,每一个专用术语也都是一个隐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