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辙在护城河的另一边策马而立,远远看着京城那头吵吵嚷嚷。
“你曾说,会为本王打开京城的大门。”赵辙微微一笑,转头看着季曼道:“现在这门就在眼前了。”
季曼失笑:“王爷不用太着急,这门总不能让桑榆去用手推开吧?已经安排了人手在里面制造混乱,也言明了季氏最大的粮仓在京城外头,里面有粮食千石,无人把守,只要百姓能冲破那城门,就可以去季氏粮仓拿米粮了。”
赵辙抿唇:“本王还想直接攻过去,光靠那些个百姓,怕是很难打开城门。”
“王爷切莫小看百姓的力量。”季曼正色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才是国之根本。当今圣上不得民心,暴戾执政,民怨积攒到一定程度,自然会变成滔天洪水淹了这京城。”
“是么?”赵辙的眼神看起来还是不太相信:“再等半个时辰,若是这城门还不开,那本王便下令攻城。”
“好。”季曼点头。
宁钰轩站在城墙之上,远远看过来,人群之中就看得见季曼那一身红装。她与赵辙并排立于马上,看起来有些刺眼。
“主子,下头百姓已有三千之多,皇上下令冲城门之人一律斩杀,您看…”
收回目光,宁钰轩微微皱眉:“三千血肉,全部斩杀,只会让更多的人暴起,皇上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
鬼白摇头:“宫里也已经是一片混乱,皇上已经发了火。”
甚至那位君主还吼出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样的话。到底是被压迫欺负了许久的帝王,一朝翻身,难免刚愎自用,为所欲为。
宁钰轩怔愣了一瞬,看了一眼城楼下面的人,抿唇道:“既然如此,那便依照皇命吧,我进宫一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替赵离守这江山,已经是尽力了。眼看着城之将破,他也是时候去接好好了。
“皇上!”淑妃站在紫辰殿里,慌张地道:“您息怒,冷静一些。外头不过是乱臣贼子,父亲已经带兵来援了。您先不要自乱阵脚。”
赵离一双眼通红,坐在轮椅之上道:“这天下我来之不易,为什么现在又要拱手让出去?大皇兄幼时便处处与我过不去,现在好不容易我坐拥这江山,他为何又还要来抢?”
这些话有些幼稚,也的确是他气得头晕了找不到办法。身边只有一个范天行,也是跟着他一步步从底层走上来的心腹。
“皇上,陌玉侯在守城,但是臣依旧觉得,不如换个将军去守。”范天行皱眉道:“陌玉侯曾经为您打开过这城门,微臣担心,他也会为大皇子再打开一次。”
赵离转头瞪着他:“我花了多少心思在宁钰轩身上,旁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
范天行微微一愣。
当初争权之时,大皇子与三皇子都争相拉拢陌玉侯,甚至插手了他的后院。二皇子当时无权无势,只有凭着一些效忠的臣子去分一杯羹。可是陌玉侯最后没有选择大皇子和三皇子,却是选择了赵离。
这也是当年赵离为人的成功之处,韬光养晦,不露锋芒,在暗地里积攒力量,一朝爆发,便是夺权之时。
但是范天行也不得不承认,夺位成功了之后,赵离是性情大变了的,从前含蓄低调的人,登上皇位之后便是唯我独尊的姿态,不听人言,不纳劝谏。连他这样一心追随的人,走到现在,也难免有些寒心。
只能说大皇子造反虽为不忠,能这样一路势如破竹,却是赵离自己给他的机会。
“皇上虽然为陌玉侯费了心思,陌玉侯看起来也甚为忠诚。”范天行叹息道:“但是臣始终觉得不安。”
赵离淡淡冷哼:“有何好不安的?城中文武百官出逃之时,只有他一人还坚持替朕守城,难道还不能看出他的立场?”
范天行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宁钰轩进宫没有限制,径直去了皇后宫里。
捧月已经有些迷糊了,好好却还是被宫女带着,只是一张小脸皱巴巴的,看起来很是不开心。
“爹爹!”看见他,好好飞快地就扑了过来,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下来了:“爹爹骗人,上次明明说了很快来接好好,却一直没看见人了呜——”
粉嫩嫩的脸,哭得好不可怜,宁钰轩连忙一把抱起他:“爹爹说了下一次来就是接你走的时候,没有骗你,只是爹爹被事情耽误了,来得晚一些罢了。”
好好嗷呜嗷呜地哭着,内室里的捧月也被惊醒了,有些着急地喊了一声:“宸儿?”
好好一愣,连忙将眼泪都摸了,抓抓宁钰轩的衣裳,指了指里面:“娘娘叫我了。”
住在宫里将近一年,好好一直是唤捧月为娘娘,奶声奶气的,听起来让人觉得暖和。
宁钰轩怔了怔,旁边的宫女已经去将帷帐给放下了。
“臣宁钰轩,叩见皇后娘娘。”放下好好,宁钰轩过去行了礼。
床帐里的人好像松了口气:“是你啊……”接着想了想,又笑道:“如今兵荒马乱,宫里的人都没有多少了,你还当我是皇后娘娘?快别行礼了。”
说几句话,喘上一会儿。
宁钰轩抿唇道:“娘娘对世子照顾有加,臣自当行礼。”
“京城是不是快破了?”捧月有些恍惚地问了一句。
陌玉侯没有回答,只是道:“娘娘要保重身子。”
“这身子,还有什么好保重的。”轻咳两声,捧月长叹了一口气:“我很早就告诉他,不要太过固执,打江山和守江山是两回事,他不听。那么骄傲的人,这一跟头摔狠了,也再没有爬起来的机会了。”
说着,竟然笑了笑:“大概他这会儿正气得跳脚吧,他那个人…”
宁钰轩沉默不语。
“侯爷带着宸儿走吧。”捧月道:“虽然是皇上抢进宫来的,但是也谢谢他,陪着本宫过了很多特别难熬的日子。有他,就像我怀过的孩子生下来了一样,我也不至于一辈子在阴影里走不出来。”
捧月怀过一个孩子,就在聂家满门抄斩之后,她太困倦,回宫让太医诊断,才知道是怀了孩子。
当时她多开心啊,有孩子了。赵离也是开心得不得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那孩子流掉了。她每晚每晚做噩梦,都梦见自己的孩子来怨她,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
保护?她连孩子为什么会没有的都不知道,谈何保护?
是她太笨了,完全无法原谅自己,哪怕赵离为她修了望月楼,她也始终没能开心起来。
后来有了宸儿陪着,小家伙活泼又聪明,难得的是小小年纪还很体贴,一看她伤心,就会耍宝逗她开心。时间久了,她才慢慢地从阴影里走出来。
本来是个小人质,她却不知不觉疼到了心底去。
宁钰轩朝她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娘娘。”
“快走吧。”捧月艰难地翻了个身,将身子朝着墙的一面。
好好以为只是简单的拜别,还规规矩矩地按照宫里嬷嬷教的那样,跪下来,小手撑地,行了叩礼。
“宸儿告退。”
捧月咬着嘴,眼泪直流。听见脚步离开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掀开帐子,往外看了一眼。
小小的身子已经消失在了隔断处,外头传来宸儿依旧很是活泼的声音:“爹爹看见夫子了吗?他也在外面等宸儿吗?”
“嗯,再过几天,就能看见了。”
捧月慢慢闭上了眼睛。
接到好好,宁钰轩秘密地离开了皇宫。城门据说已经被百姓打开了,无数想镇压百姓的官兵反而被暴起的百姓打死,几千人冲开城门,浩浩荡荡地往季氏粮仓而去。
半个时辰刚刚好,季曼松了口气,朝旁边的赵辙拱手道:“桑榆答应王爷的事情,已经做到了。”
赵辙哈哈大笑,狂喜地看了季曼一眼之后,挥手道:“攻城!”
呐喊声震天,京城大门洞开,无数长郡之兵蜂拥而入,开始与里头的守军打巷战。
京城一片水深火热,皇宫的门却是大开着。
范天行惊慌不已地道:“皇上,臣早就说过陌玉侯留不得,留不得啊!城门已破,他将皇宫之门大开,摆明是要迎接大皇子进宫!皇上,咱们先走吧!”
赵离满脸的不可置信,抓着他的官袖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的世子可是还在朕的手里,他怎么敢!”
“皇上!”淑妃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万分恼怒地道:“皇后娘娘私自将世子还给了陌玉侯!臣妾收到消息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什么?”赵离大怒,转了轮椅便往望月楼而去。
“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皇上!当务之急,还是赶快离开皇宫!”范天行几步上前,拦住赵离道:“皇后那边也管不了了,您先走!”
后头一群禁卫已经上来,推着他的轮椅就要往宫外去。
“放开朕!”赵离怒道:“大胆!带朕去望月楼,除了望月楼,朕哪里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