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巴巴的脸蛋儿,一点都看不出长得像谁。宁钰轩愣愣地看着她,那薄薄的眼皮儿像是用尽了力气,终于睁开的时候,黑漆漆水汪汪的眼眸里,好像有光。
一下子就映出了他的脸。
四周的人都以为侯爷是抱了女儿不开心,却只有朱玉润出来,瞅着宁钰轩这眼神,惊讶地道:“侯爷您怎么哭了?”
生个女娃也没到哭的地步吧,府里还有男孩儿呢。
听着朱玉润的话,宁钰轩才回过神来摸摸自己的脸,真的有泪,他怎么哭了的?
“接生婆下去领赏吧,我去看看曼儿。”宁钰轩抱着女儿,没有再多想,就想进产房去。
“侯爷!”灯芯连忙拦住他:“里头还没有收拾干净,血气甚重,您不能进去。”
宁钰轩挑眉:“血气重你们还将夫人留在里头?她既然都不怕,那我怕什么?”
众人竟然都说不出话来,宁钰轩也就越过灯芯进去了。
这次当真是顺产,大夫没有再骗她。季曼的精神也就还好,人还醒着。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周围,总觉得有些恍惚,恍惚到觉得这依旧是梦境,她稍微再挣扎一下,就又会从现代醒来。因为四周,总有些裂痕在不断扩大。
一想到眼前这美满的一切有可能都是一个梦,季曼忍不住就红了眼。
屋子里血腥味盈鼻,丫鬟们正忙碌地收拾着。宁钰轩抱着孩子坐在床边,伸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有些紧张地问:“很痛?”
季曼回神看着他,勉强笑了笑:“不痛。”
“那怎么哭了,你看她多可爱?”将女儿放在枕边,宁钰轩道:“给她取个小字吧,先叫着,等周岁之后我再给她正经名字。”
女娃儿一离开父亲怀抱,就又开始哭了起来。季曼有些怔愣,听着这撕心裂肺的哭声,忍不住就想起了聂桑榆。
曾经她也是在她的脑海里,哭得撕心裂肺,当真是跟孩子哭的声音没什么两样,放肆又不管不顾。
“还能…叫她桑榆吗?”季曼小声问了一句。
曾经有本邪书上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聂桑榆要是真的能转世投胎到她的肚子里,季曼也觉得没什么不好。那傻姑娘,要是做她的女儿,她一定会从小就好好教她,到底该如何爱一个人。
而陌玉侯,也终于能将欠她的感情,统统都以另一种方式还给她了。
“女儿的名字,总不能与你的重复了。”宁钰轩皱了皱眉:“这是规矩。”
季曼挑眉,问:“赵辙是不是死了?”
宁钰轩点头。
“那你可以把‘季曼’两个字还给我,把‘桑榆’给我们的女儿么?”季曼微笑道:“这样就不会重名了。”
她也不想顶着聂桑榆的名字过一辈子,聂桑榆有她的故事,而她,只是季曼而已。
宁钰轩好像终于被提醒了一样,眼眸微亮,站起来道:“好。”
如今朝中大小之事都是他说了算,一个名字而已,怎么能不给?更重要的是,先帝赐婚的圣旨,季曼一旦换了名字,那就不作数了。
也就是说,他可以给季曼一个名分。
季曼在月子之中天天陪着小桑榆玩儿,小桑榆好像跟她哥哥一样聪慧,笑起来也十分可爱,颇受府中之人喜爱。
慕水晴带着曦儿,曦儿也就渐渐开朗了,时不时来院子里给季曼请安,看起来比以前活泼了不少。到底是宁钰轩的孩子,生母也死了,季曼觉得有些恩怨也可以放下,太计较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于是对曦儿也是多加照顾。
偌大的陌玉侯府,想进来的女人多如牛毛,朱玉润很好奇地问季曼:“先生你是怎么做到让侯爷不娶第二个女人的?听闻想嫁给侯爷的人,哪怕是做个通房丫鬟,排队的人也已经到南门口啦。”
季曼耸耸肩,很是无辜地眨眼:“他自己不要的,怪我咯?”
连她坐月子期间,他都只是哄女儿,晚上与她在一个房间分床睡。季曼也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这么高的觉悟,当真就不沾荤腥了。
季曼没有想过院子里一个女人也不留,相反她对慕水晴也算是提拔了,因为一生都不出轨的男人,绝对不是人,她也没有强硬到让宁钰轩一生只能看着她一个人。
只是宁钰轩也不进慕水晴的院子,慕水晴也不争宠,就是每天带着曦儿平静地过日子。
终于有一次季曼忍不住问宁钰轩:“你这半生风流人,为何现在都不看其他女子一眼?”
宁钰轩斜她:“你也知我半生风流,再美的女人都已经看腻了,现在只不过想好好过日子。你就偷笑吧,恰好是你,赶上了我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不相离的时候。”
季曼嘴角抽了抽。
出月子的时候外头好像很热闹,灯芯和朱玉润来将她里里外外一通好收拾,然后带她去了聂家的旧宅。
从聂家灭门之后,这宅子就闲置了下来,今天不知为何,竟然是人来人往的。季曼好奇地走进去,就看见到处都挂着红绸,贴着喜字,喜婆甩着帕子上前来,扶着她就往里走,边走边道:“哎呀我的新娘子哎,赶紧的梳妆,花轿都快到了哎——”
季曼怔然,一路被扯过去,穿上喜服,盖上盖头,到了主堂拜别。
聂青云在上头聂向远原来的位置坐着,红着眼睛,学着聂向远当年的话道:“你如今出嫁,到了陌玉侯府,可要恭顺良德,莫要违背丈夫意愿。”
季曼嘴角抽了抽,这简直是封建礼教啊。
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叩了下去,以头磕地,轻声答:“是。”
锣鼓喧天,外头真正的十里红妆,从聂府一路延伸到陌玉侯府。尔容在她身边扶着,几个未出嫁的姑娘在前头充当傧相。丫鬟喜娘延伸一路,都是一身大红。
身上的嫁衣熠熠生光,有着鸳鸯和鸾的好意象,比当初聂桑榆绣的还不知道精致多少,一看就明白,这场婚礼怕是蓄谋已久。
一路出府,上轿,季曼还有些恍惚,恍惚间看见梦境碎裂的样子,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只留下她一个人。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季曼呼吸有些紧,轿子还在前行,她却觉得没了方向。梦醒了她当如何?当如何?
锣鼓鞭炮之声散去,她周身好像都被噩梦包围,拥有便害怕失去,恨不得自己从未拥有过。
可是又舍不得……
一双手将她从噩梦里拉了出来,季曼睁眼,盖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取下,眼前是洞房花烛,宁钰轩正好奇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
季曼眨眨眼,看了看四周。
“傻了?”宁钰轩失笑,将她的头冠取下来,轻轻把她拥进怀里:“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怎么像是被吓着了一样?”
“我掐你的话,你会疼吗?”季曼傻傻地问他。
宁钰轩挑眉:“自然,你不如掐掐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梦?”
季曼垂了眼眸,依言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倒吸一口冷气:“不是。”
“那不就好了。”宁钰轩伸手,将两个普通的同心结拿了出来,挂在床帐的两边:“从今以后,你我便又是夫妻了。”
“嗯。”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嗯。”
宁钰轩不满地横她一眼:“除了这个你还会不会说别的?”
季曼出其不意地一把将他扑倒在床上,笑着吻上他的唇:“我爱你。”
陌玉侯一愣,轻轻哼了一声,别扭地也抱住她。
“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宁钰轩很认真地道:“你能回答我么?”
“嗯?”季曼挑眉。
“垫脑是什么东西?”
啥?季曼眨眨眼:“垫脑?”
抿抿唇,陌玉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当初不是你说,喜欢上会修灯,下会修垫脑的男人?孔明灯我会修,垫脑…我总觉得不是拿砧板垫着的猪脑子这么简单的东西。”
季曼傻了,突然就倒在床上哈哈大笑:“垫脑…”
是电脑啊不是垫脑!那是陌玉侯永远不会知道的东西。
笑出了泪花,看着宁钰轩恼怒的脸,季曼突然就释怀了,不再去看四周那些裂缝,那些像是梦境裂缝一样的东西,只紧紧将这人抱住:“嗯,垫脑,就是垫着的猪脑子!”
宁钰轩满脸怀疑地看着她,季曼却笑得更欢。
如果能长久沉浸在这场梦里,她也就愿意这样一辈子不醒来。
大宋史记,有忠臣宁钰轩,辅佐赵氏四代皇帝,虽经多次政变而忠心不改,扶持幼主至其二十又四,便放权退居,受万民爱戴,得群臣之心,被皇帝尊为国父,享年七十八岁,荣华一生。
大宋野史,有奇女子季氏,为陌玉侯之妻,得众多夫人妯娌之佳言,却使陌玉侯终身未再纳妾,其中之秘诀,引得众多女子前往询问,然而都无所获。享年七十八岁,与陌玉侯死后同葬于佛山桃花林。
春闺一梦,此生不愿再醒。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