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厦生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刚才进公司,就遭到各种惊异的眼神了。能不吗?他脸上有好几块淤青,即便盖了帽子,低着头进公司。作为年轻又英俊的经理,还是被人从各个角度发现了异样。
当然,没人敢上前来问他这些伤痕的原因。
这些伤痕……他咬牙切齿,他好久没打架了,一个冷不防,居然被打了脸!那个小混混,是不想活了吗?不过,要怪也要怪那个死丫头。他怎么跟她狭路相逢呢?记得第一次,他被一个女……应该用追求者还是粉丝来形容呢?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以各种理由把他骗到湖边,在他要走时却死死拖住他不放,该死的,他可懒得与她周旋,一把甩开,警告对方说,再这样,可以请律师告她骚扰和诈骗,没想到那姑娘气急败坏地从他大衣口袋里抢过他的钱包就丢到湖里了……
一个抛物线啊……饶是他这般淡定的人也差点揍她。钱包里,钱倒是身外之物,可是那各种卡,以及夹层里的照片,可是他的宝贝。于是跳进河里去捞……好久没那么狼狈了,没想到更狼狈的事发生了。一个重物狠狠地砸在他的背上,砸得他差点气绝身亡,呛了好几口水。
但是作为一个五好公民,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把那个“凶手”给拽上岸了。一摸她的脉搏,惨了不动了。人们不会以为是他把她给谋杀了吧?他看着这姑娘的长相,也算是清清秀秀,跳个屁河啊!他真看不惯那些动不动自杀的人,自杀就自杀啊!不要伤及无辜啊!
但是……他不能见死不救是吗?面无表情地瞪着她三秒钟,决定硬硬头皮,把嘴凑过去……
那……可是他的初吻啊。一阵不爽从头皮传到脚后跟,于是端起咖啡漱漱口,深表自己的不爽。
再也别让我碰到那个家伙了!
人生有六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基于一个字,欲。爱人欲,金钱欲,爱美欲,拿不起,放不下,都是因为剪不断理还乱的欲字。人间在世,便欲望无休。所有的苦难夹枪带棒而来时,心底那些欲却由此长高抽条,长得亭亭如盖,妖娆又娇艳,却是有毒的。
而朱丝丝,一点一点地接近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她并不知道,所有光鲜美好外表包裹下,是注定了的结局,和毫不手软的残忍。而这些,便是人生的意义了,便是朱丝丝在人间要学的一课,也是不能避免的一课。
一切才刚开始呢。
好不容易挨到了双休,朱丝丝本想睡到日上三竿,却被朱妈一把揪起来去送烤鸭店的外卖。一早上东奔西走的,在送第四只烤鸭的时候,简直是又饥又渴。于是一路上三番四次地打开外卖口袋,口水直流地打着心理战。
偷一只鸭腿吃吧?反正是剁好了的,客人也不会发现鸭腿少了吧?实在不行,偷几块鸭肉好了,他总不会有心思把这些鸭肉一点一点拼凑回去吧?于是,用这种方式自我安慰后的朱丝丝伸出了她邪恶的小手,一路快乐地吃到了客人所在的小区。
话说忆江南小区可是本地一块风水宝地,在几百年前,这里可是县老爷的地盘,花香鸟语,远离污染,连他妈空气都比别的地方要清新。所以在几百年后的今天,房地产异军突起,这里的低价更是堪比天价,几个平方就可以买下朱丝丝家的烤鸭店了。有钱人的地方,树都显得特别高傲,昂首挺胸的,狗都叫得特别精神飒爽,一条石板小路周遭都是雕花栏杆,每一笔都精致极了,这哪是什么小区,分明是哪个土皇帝钱没处花弄的后花园呗。
乘电梯到19楼。朱丝丝心里羡慕嫉妒恨着想,这个世界上凭什么有那么多有钱人啊?凭什么她平日里想要改善伙食还要攒半天钱啊?不公平,真是太不公平了!
吃了几块烤鸭的朱丝丝吭哧吭哧地抵达了A座19楼901号房门前。
收起她之前嫉富如仇的神色,又重回一个活泼可爱的外卖小妹的眼神,摁响了门铃。连摁了三遍也没有人来开门,只隐约听到屋里有男人的声音,却太模糊,听不真切,于是好奇心驱使她附在门上听一听,结果一个踉跄,门被推开,她险些摔个狗啃泥。
朱丝丝仰起脸来,看到一个偌大的客厅,估摸下几个房间,足有200平吧?真是有钱人,不过装饰极其简介,白墙,黑色的皮质沙发,窗帘是白色的绸缎质地的,丝毫没有过多装饰。电视里正播放着球赛,朱丝丝定睛一看,是谁啊!
有痛苦呻吟的男声从厨房方向传来,朱丝丝回应道,送烤鸭的。语罢往厨房走去,可是厨房也是空无一人啊。于是朱丝丝纳闷地问,先生?先生你在哪里啊?
我……在地上……
朱丝丝往地上一看,瞳孔顿时放大,而此人抬起头来,与朱丝丝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二人均被点穴似的愣住了。
这个……穿着叮当猫内裤的跟反向挺尸一样躺在地上脸上流露出痛苦到羞愧的裸男,不是她们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的何经理还会是哪个呢?
原来这个周末,忙里偷闲的何厦生同学,决定在家里度过一个快乐的单身汉周末,有球赛相伴,有咖啡相伴,还打了个电话去喜相逢烤鸭店叫了烤鸭的外卖,结果刚洗完澡就在厨房里脚底一滑,脚踝一扭,竟然就无法动弹了。疼得龇牙咧嘴的他又不敢高声呼救,要是隔壁的大姐大妈大妹子们闻声过来,看到他这副样子,他还要怎么出去见人啊?
却不知冤家路窄,为什么在这种窘迫的时刻,朱丝丝这个扫帚星居然又出现在眼前?回想一下,一切的不幸都是自叫了喜相逢的外卖开始的!先是洗澡的时候莫名其妙热水怎么都调不出来,冷得他骨头都僵硬了,好容易挣扎着出门,电视忽然变成了雪花屏,任他左右捣腾也没弄好,还有更不妙的是他发现竟然没有内裤穿了!于是只能抽出若干年前收到的一条叮当猫的蓝色内裤套在身上,最后……在朱丝丝抵达这幢楼的那一刻,他手忙脚乱地被煮沸的咖啡烫到了手,手忙脚乱之时谁知道带到了旁边的椅子,椅子应声倒地,接着他也一绊,脚踝咯吱一声,简直是钻心的疼,扭了是铁定的,结果在此刻抬起头,看到朱丝丝捧腹大笑的样子。
这不是阴魂不散是什么?
在朱丝丝扶起何厦生,帮他拿衣服换上,遮住他性感的六块腹肌和叮当猫内裤后,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的何厦生望着自己肿得跟馒头一样的脚踝,看一眼旁边春风满面的朱丝丝,问,你笑什么啊!
朱丝丝若有所思,尔后一本正经地拍拍他的肩膀,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的身材还不错。保持下去。
何厦生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朱丝丝,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色胆不小!
英雄不问出路,流氓不看岁数。何况她朱丝丝也是600多岁高龄呢!并且还偷看过帅哥洗澡,那可是全裸的哦,跟今天的叮当猫事件,简直不是一个段位上的嘛。
脚上疼得厉害,何厦生心想别骨折了吧?还是去医院看一下,于是摆出老板的架势喊朱丝丝火速去摁电梯,自己撑着起来,咬紧牙关单脚跳到门口。
朱丝丝腾腾地跑回来,冲着扶着门额上满是冷汗的何厦生幽幽地说,告诉你一个噩耗,电梯……坏了……
五雷轰顶!!!这种一年都轮不到几次的电梯事故,为什么会在此刻出现,岂不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两个都坏了?备用电梯呢?
好像……也坏了。朱丝丝深表抱歉,忽然灵光一闪,问,要不我背你?
何厦生决定还是面对现实了,他翻了一下白眼,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朱丝丝,幽幽地说,不用了,我自己跳下去吧。
他刚跳了两下,忽然扭头,幽幽地说,把烤鸭带上,我一天没吃东西,剧烈运动后需要补充能量。
从19楼单脚跳到1楼的何厦生觉得自己要检查的绝对不仅仅是脚这么简单,他几乎怀疑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他一向聪明绝顶,怎么会干出这么离谱的事啊?不过碰到朱丝丝,什么不可能?
医院。
何厦生坐在病床上,打开装烤鸭的口袋,眉头微微蹙起,尔后眼睛眯成一条线,盯紧朱丝丝,盯得她心里发毛,喂,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啦……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呵呵,救命恩人?先不说这个。我认真地问你!你是不是偷吃了我叫的烤鸭?
朱丝丝摇头似拨浪鼓。
那为什么只剩下这么点?
这不是金融危机吗?烤鸭事业也受到影响了嘛。一样的价格哪里买得到原来那么大的烤鸭。
那请问一只完整的烤鸭,会只有一只鸭腿吗?
也不是没可能啊……现在竞争机制如此激烈,有可能在残酷的竞争中,它失去了一条腿也不足为怪……
那请问你嘴巴上,那是什么?何厦生忽然把脸凑过来,在她脸上闻了一下,全然不顾朱丝丝唰得一下脸红,扯了扯半边的嘴角冷笑,跟我的烤鸭,味道好像啊。
既然无法抵赖推脱,那就认了呗,朱丝丝小媳妇似的说,大不了,不收你钱了嘛。烤鸭算我请你吃,好不咯?
幸好回来时,电梯已经恢复正常,否则何厦生一定要疯了,跳下楼还算轻松,跳上十九楼?他简直宁可在楼下以天为盖以地为庐!
朱丝丝出门的时候,门是被何厦生用力关上的。响声吓了她一大跳,忍不住就朝他的方向扮了一个鬼脸。了不起啊你!
到楼下时,朱丝丝突然发现自己身无分文,她来的时候只有过来的车钱,心想烤鸭钱一收,就可以凯旋归去了,结果她因为贪吃……实在不好意思要何厦生的钱啊……此刻身无分文束手无策的她好想一头撞死!窘迫至极的她想还是拉下脸来问何厦生要几块车钱吧,她今天扶着他上医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朱丝丝又到了这扇门前,伸出手欲敲时却又犹豫了。想想何厦生把自己当做扫帚星的样子,她又出现会不会让他暴走啊?手伸到口袋里忽然摸出那张外卖单,上面写着何厦生的电话。
诶!有了。她立马跑下楼去,软磨硬泡公用电话的大叔打个电话,看他一毛不拔的样子,于是几乎是声泪俱下声情并茂地编撰了一个她来问老爸讨要生活费无果,此刻连回家的车钱都没有了。齐朵给她看的小说里,可都是这么演的。
那大叔防备地一瞪眼,你不会是要我给你回去的车钱吧?
朱丝丝讪讪道,不是啦,就是打个电话……万一要到钱,我立马就付电话费给您呗!双倍!
他不情愿地把话筒递给她,那你长话短说啊。
这就是朱丝丝的蠢办法,先试探下何厦生的情绪。
结果接起电话的何厦生声音虽然冷冷的,没有想象中的焦躁啊。朱丝丝说,是我呀……那个你的腿好点了吗?要注意点啊……记得换药。还有啊,喜相逢欢迎你的再次光临!下次我绝对不会偷吃了……
何厦生愣了一下,喂,你有话快说!
这时候,大叔也叮嘱她,喂,长话短说啊!
那好吧,直入主题,我能不能去你家拿十块钱坐车回家?
何厦生冷冷地笑了笑,朱丝丝你想得美,今天我被你害惨了,你最好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白白!
电话忙音了,朱丝丝愣了一下,对大叔的白眼照单全收。不断说着抱歉抱歉,然后悻悻地走开。夜色已经将整个天空染得黑到不能再黑了,这是城市的边陲,天空好像要更黑一些,因为少了那些华灯的照射,她在此刻忽然想起在天庭时看星星,那些近得用手可以摸到的星星,此刻离她是那么遥远。她好像有点怀念天庭的日子了,在那里没有人爱她,但是她也不至于太伤心。
不知道为什么,她太失落了,仿佛面对的不是几个小时的步行路程,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借这样一个身体来人间旅行一遭,她没有预见的事情太多太多。比如遇见何厦生,比如在此刻,小小的一点要求,遭到他的严词拒绝。
他说,你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这句话真是伤人啊,别人说出口,她大概也就骂骂咧咧就嘻嘻哈哈地过去了,可是这是何厦生说的啊。他好像真的很讨厌她,讨厌到了骨髓里,讨厌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忙都不肯帮,讨厌到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嫌恶,讨厌到……讨厌到让她讨厌她自己。
天知道,她一抹自己的脸,脸上竟挂满了冰凉的泪水,朱丝丝笑了笑,她都活了六百多年了,干什么这么没出息啊。
于是迈开腿,骂一句丝丝是笨蛋,快步地踏上回家的路。一路上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这个遗落人间的天界小仙,有着说不出的狼狈。
可是纵使她活再多年,在感情这条路上,她是一个新手,带着一颗稚嫩的心上路,因为不设防而注定会受伤。是仙是人,都难逃劫难。
这就是爱情啊。任你再优秀,再能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却可能真没有办法换得爱情的一个青眼。那个人给你的白眼,会把你所有的勇气击溃。
话说何厦生挂完电话就后悔了,他真有这么讨厌那个小丫头?好像真没有,今天还多亏了她,他凭什么把自己的厄运都归责到她身上啊。想起来,烤鸭钱也没给她。她不会真的身无分文吧?
于是快速地回拨电话,对方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这里是楼下电话亭啦,刚才打电话那小姑娘已经走啦!不过她的电话费还没付呢!你有没兴趣过来帮她付一下?
走了?他的眉头一皱,她不会真傻到走回去吧?喜相逢离这里,起码得走两个小时啊!她脸皮挺厚的啊,应该会上门来问他要车钱吧?
这么晚了,她一个小女孩走那么远的路,安全不安全啊?
万一她出什么事,他是不是也要负间接的责任啊?
脑袋忽然乱乱的,何厦生坐不住了,决定下楼去找朱丝丝,她应该还没走远吧?于是负伤的何厦生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楼下的花园里静悄悄的,何厦生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朱丝丝的身影。风有些大,吹得他的白衬衫鼓鼓的,他的表情有点儿凝重,狠狠地对自己说,算了,关我什么事啊?
于是那些分明有些突兀的担心,被强压下去,变得不易觉察。
暑假来临的时候,朱妈的生意清淡,而齐朵被她妈妈抓去了补习班,从此和朱丝丝暂隔天涯。朱妈见朱丝丝日日在店里百无聊赖就知道目放精光地盯着烤鸭,趁着朱妈不备,烤鸭常常会在几秒之内被肢解。她实在看不下去,决定赶朱丝丝出门。
两个选择,一个是上补习班,另外一个就是找个兼职,自食其力。
朱丝丝苦苦求着朱妈能让她在店里带薪帮忙。朱妈苦口婆心地表示,现在金融风暴来袭,烤鸭事业也遭到了重创,她朱妈半个人就可以搞定烤鸭店了,所以朱丝丝您还是另谋高就吧。朱妈思忖了一番,想起来,哦,隔壁猪肉铺老常说需要一个人帮忙杀猪,你要不要去试试?
朱丝丝吞了口口水,连忙摆手表示,算了算了,她还是自食其力的。一想到老常那张满脸横肉的脸和手里的杀猪刀,朱丝丝就不寒而栗,比当初在天庭的审判席上站着还感到害怕。
于是我们的朱丝丝,就要开始进入社会孤军奋战了,她悲怆地翻了一遍简历,发现自己的岁数,自己的资历,要找份工作还真不太容易。当然,是一份有趣又高薪的工作啦,那些奶茶小妹啊,洗碗小工啊,怎么对得起她那非人类的智商,她那非一般的自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