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请让我运用上述模型,以一次非常简单的扰动为例,来对我所认为的凯恩斯式的分析,即一种非理性预期的分析,进行通俗而大致的讨论。假设在迄今为止的正常情形下,人们刚好形成了战争将在任何时候爆发的预期,为简便起见,假设这是一场无休止的漫长战争,如果一旦爆发,将会使得政府支出扩张。于是,战事将导致曲线qS向右大幅移动,这使N相对其正常水平得到扩张,而q相对其正常水平出现降低;但由q降低而挤出的投资却不足以抵消政府支出的扩张。因此,只要战争尚未爆发,那么从任何高于战时q值的水平上看,战争爆发将存在导致q值下降的风险;于是,如果人们预期战争将要爆发,且料到战争有使q值下降的风险,那么当前的q值就会立即出现一定程度的下降,并继而引发N的缩减。这些效应就好似qe发生了一次必然的或确定性的移动。
如果基于理性预期方式对上述问题建模,可对q值的下降幅度及其未来变化作出一个假想的计算。但对于被所有人掌握和认为掌握的正确知识来说,这种建模完全是不可能达到的结果。而凯恩斯式的建模则会使关于q值的分析变得更为复杂。
首先,在凯恩斯式的建模方法下,爆发战争的已知概率(时间路径)被代之以个体投资者对真实战争概率的平均猜测。其次,对平均猜测的平均猜测也会被考虑(可能存在更多的推理步骤,原则上应存在对猜测进行猜测的“无限回归”)。个体对其他人猜测的猜测对于他本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若其他人对战争概率的猜测越低从而对风险的贴现不足,那么当战争爆发时,他本人因持有股票而蒙受的损失也就越大。实际上,即使事实证明战争并未发生,其他人对战争概率的猜测越低也会导致他本人面临的风险越大,因为随着时间推移,其他人的猜测可能会逐渐接近真实概率或是接近他本人的当前猜测值,于是,如果其他人本来对战争风险的贴现不足,那么下降的空间也较大(或是对他们关于风险的过度贴现而言,下降的空间也较小),其结果是,股价下跌将会更为严重(或是上涨的幅度变小)。因此,无论是典型的投资者高估了战争的概率,还是他相信其他人的平均观念低估了战争的概率(与后续估计值相比)并由此导致股价中对风险的贴现不足,这都会使整个股票市场最终的下跌程度高于理性预期下的计算结果。
在讨论上述情形对就业的影响时,让我们(仍像前述那样)假定厂商的工资决策是按期核定而不是连续核定的,并且在每一时期所有工资都被重新决定,不存在交错决定现象。于是,在理性预期的范式下,我们确可预测到工资率的上升,这是厂商为了应对当前(即在厂商宣布工资之后)可能爆发战争而进行的对冲行为。总之,战争爆发的风险使得工资不会大幅降低,因此不足以抵消未开战时期(无论有多漫长)由q值下降而导致的就业抑制。于是,如果战争并未爆发,那么就业就会萎缩,这将导致一次衰退;而如果战争真的爆发,由于工资仅对可能爆发战争作出反应而不会在确实爆发时作出反应,那么这将导致就业被拉升到正常水平之上,这将促成一次繁荣。在一个线性模型下,就业的预期量将与就业的自然水平相等。
如果按照凯恩斯的范式来分析,将会得到更多可能的结果。首先,市场上存在着如下一种无效情形,即人们的战争前景仅仅是一种想象中的幻影罢了,故而由此导致的q值下降依然是不真实的,但却仍然会引发一次萧条。然而,此时无人能认为萧条是市场对战争风险的理性贴现。如果基于投资者对爆发战争的主观概率来计算对就业量的主观预期,那么在一个线性模型下这个预期值将仍与自然就业量持平。然而,对就业量的客观预期却实实在在下降了。其次,当典型的投资者担心其他投资者对战争风险的贴现不足时,那么由此将导致q值的进一步下降,而劳动市场也会对此作出反应。其结局是,q值的进一步下降将使得经济衰退更为恶化。凯恩斯范式的一个显著特征是,由于劳动市场上的参与者无法对平均猜测的平均猜测进行估计,因此也就不存在就业量的客观预期值与自然就业量相等的基础。
可以认为,凯恩斯的全部理论就在于,困扰市场经济的是难以协调的两股力量:一方面,生产决策由分散化的厂商完成;另一方面,工作决策由分散化的家庭完成。确实,这就是阿克塞尔·莱荣霍夫德(Axel Leijonhufvud)在其1968年的著作以及论文集《信息与协调》中极力强调的主题。关于这一点如有任何疑问,都可在凯恩斯的一些被遗弃的注解中找到印证,那可能是他为了推介《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而作的,主题是关于“合作型经济与创业型经济的差异”,该文收录于《凯恩斯文集》第29卷。但在我看来,某些思想实验中涉及的协调问题要比其他情形下更为明显,牵涉面也更广。在上述关于一次扰动的例子中,资源配置并不必然向新的均衡移动。通过调整工资以使投资部门的就业得以恢复,是重新达到均衡的唯一障碍。现在,我们将给出一个关于资源再配置的例子。
假设消费者需求突然出现了一次萎缩(即消费函数向下移动),并且持续时间未知。根据前述的传导机制模型,q S曲线将向左移动,于是q值得到提高,但由于货币工资并未充分下降,因此就业量N出现下降[有两种极端情形被排除在外,它们另当别论,因为在这些情形下就业不受影响,于是也不需要降低工资来重振就业:一方面,如果q D曲线(LM曲线的对应物)是垂直的,那么这就是萨伊定律情形,此时q值会持续上升,直至投资得到充分刺激,并最终弥补由消费不足引发的缺口;而如果qS曲线是水平的,那么这就是托宾的动态总量模型,此时就业的下降是暂时性的,因为q D曲线在不变的q S曲线之上的跃动最终会引发厂商提高资本品的生产]。此处,我假定q值的预期变化率处于扰动前的水平,比如为零。与这一扰动相对应的是,工资会出现一定程度的下降,从而重振就业;并且这是一个类似静态的问题,劳动市场可能花费不了几个月就能实现这一点。尤其是,当厂商的资本品生产设施与消费品生产场所很近时,他们会发现进行多样化生产是无须太多成本的。但是,在此种情形下,劳动市场的问题首先在于普遍存在着适应性预期综合征:工人发现很难对未来短期内的平均市场工资作出预测,因为这不是由现存的或最近报告的平均工资所“掌管”的;其次,市场存在着对“时滞”的直觉判断:当平均工资下降,工人愿意花费一定的时间去寻找一份仍接近原有工资水平的工作,因为他们相信,一般工资水平的削减不会马上传递到市场的每个角落。这些失业的工人由此愿意脱离工作一段时间,于是货币工资的下降将被放缓,不足以使厂商的实际资金账户得到充分提升,因此投资也得不到充分刺激,无法使就业恢复到原有水平。
这种劳动市场参与者寻找新均衡工资的问题会由于如下情形而变得更为复杂起来:如果金融市场的参与者担心消费缩减的“好消息”(这提高了q值)仅仅是暂时的,那么他们对这次扰动的预期是,无论q值最初跃升到什么位置,都会出现回落。这种预期将会使qe下降,于是qD曲线向下方移动,其结果是,q值将不会上升到最初那么高,而与之对应的就业量下降将更为严重(我猜测这就是凯恩斯反复强调的长期利率的黏性现象)。如果总就业量要想得到维持或恢复,工人就必须愿意接受一个额外的工资削减,以此拉升q值到所需的程度,因为金融市场的预期使得q值的大部分上升都被侵蚀了。于是,一个可能的局面是,q值只出现了些许上升,而工资却大幅下降。
一旦我们意识到,资本品的厂商可能会担忧,当前q值的上升以及资本品需求价格的上升,会在未来某个不可预测的时点上被证明是昙花一现的,而他们那时很可能来不及将本来决定生产的任何额外资本品售卖出去,于是,当前的劳动市场问题将变得更为严峻。此时,q S曲线将会上移,这进一步加剧了就业的下降,但荒谬的是,q值的上升却得到了强化。因此,当资本品厂商对维持当前的q值心存疑虑时,工人必须愿意接受一个更大幅度的工资削减,以便使q值能够得到充分地提升。可以想象,除非厂商的悲观情绪逐渐消除,平均工资的均衡值甚至会接近于零。而工资水平必须大幅下降的原因出于两个方面:一是资本品需求价格上升导致q值出现小幅上升,二是不确定性的加剧导致资本品的供给价格上升,这使得q值出现大幅上升。于我而言,并不难相信的一点是,实际的平均工资可能需要花费数年时间才能从最初的均衡路径转移到另一条均衡路径。
一名理性预期的理论家会认为此处并不存在什么严重的问题:工人只需观察每日或每周由消费冲击带来的影响数据即可—一旦留意到消费品行业的收益下降,就可估测q值的下降幅度,然后根据这一“征兆”来对平均工资的新预期值作出正确的预测。尽管这一理论仅是一个严格的理想情形,但它确实代表着我们所能做到的最佳状态,并且也是我们所尽力追求的。但我认为,一名凯恩斯主义的理论家却会引述罗曼·弗雷德曼(Roman Frydman)1982年的一篇文章,其观点是,如果个体真的能够老练地按照他们对理性预期模型的理解来进行预测,那么他们肯定无法收敛于理性预期均衡,因为每名个体在每次进行预测时,都会受到同时期其他个体进行预测的干扰;仅当在一个过分简单的最小二乘估计法下,由于其他个体的预期被忽视了,因此可以保证收敛到均衡。于是,对于一名凯恩斯主义的理论家来说,公众对q值变化率的预期就是一个外生变量,而不是像在理性预期模型中是一个“可解”的内生变量;如果劳动市场相信,公众目前的悲观情绪虽然有所缓解,却仍然存在,那么工资水平就会一直维持低位。与此类似,继消费需求波动之后,资本品厂商将会感受到,未来短期价格的不确定性会逐渐放大,这是凯恩斯视角下的另一个外生变量。一旦我们打算放弃理性预期的禁果,那么我们就不难发现,工资水平的削减总是会或通常会使经济复苏被拖延下去,因为工资削减本身倾向于一直维持,而这正是凯恩斯主义的分析结论。每一次经济衰退都是需要学习的,因为每一次衰退都各不相同,并且发生在一个大部分结构都未知的经济中。前一代人尚无法为我们提供一个能够处理各种衰退的指南手册,他们最多只能告诉我们,他们在最后一次衰退中做了什么。值得指出的是,无法收敛于理性预期均衡的另一个启示是,由于总是存在观念互异的大量个体,因此个体努力追寻的信息也各不相同(当然,这不是由单一原因所致)。由此引发的对就业及非自愿失业的影响,目前才刚刚出现相关研究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