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诗宋词元曲300首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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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杜甫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2]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3]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4]。

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5]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6]布衾多年冷似铁,骄儿恶卧踏里裂。[7]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8]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9]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10]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B11]

【注释】[1]歌:古代诗歌的一种。这首诗写杜甫因安史之乱流寓成都,在浣花溪畔筑草堂暂居。诗成于公元761年,时安史之乱还未平定。茅屋即指成都草堂。[2]秋高:秋深。三重茅:几层茅草。三概指多数。[3]洒:散落。罥(juàn):挂着、挂住。长林:高高的树林。沉塘:深塘。坳:水边地。[4]忍能:竟然能。对面:在我对面(当面)。为盗贼:跟做盗贼一样。[5]竹:竹林。“唇焦”句:意思是自己喊得唇焦口干也没有效果。不得,没有结果。[6]俄顷:一会儿。漠漠:灰蒙蒙的颜色,指天空。向昏黑:渐渐黑下来。向,渐近。[7]布衾:布做的被子,为穷人所用。富人用丝绸做被。“骄儿”句:可爱的小儿子不会睡觉,把被里子蹬破了。恶卧,睡相不好。[8]雨脚:雨点。[9]丧乱:战乱使家破人亡。指公元755年爆发的安史之乱。“长夜”句:指一整夜的漏雨打湿了布被,如何才能捱到天亮呢?彻,彻晓,到天亮。[10]广厦:高大的房屋称厦。广厦指又宽又高的房屋。庇:遮蔽、掩护。寒士:贫寒的人。[B11]突兀:高耸的样子。庐:简陋的房屋。

【鉴赏】这是杜甫写的一首古体诗。

公元759年,陕西发生饥荒,安史之乱未平,诗人辞官西行,最后到达成都,年底在西郊浣花溪边盖起了一座茅屋。未想当年八月间,突然刮起大风破屋,大雨又接踵而至,诗人饱经风雨,长夜难眠,感慨万千,写下了这首脍炙人口、千古传诵的诗篇。

这首诗可分为四个段落来赏析。

前五句为第一段,描写“秋风破屋”的情景。

首句首先点明时间为“八月”,接写“秋风怒号”,音响宏大,读之如闻秋风咆哮。“怒”字则把秋风拟人化,不仅使首二句富有动作性,而且富有感情色彩:好不容易盖起这座茅屋,刚刚住下来,秋风却故意作对,突然而来,卷走了屋顶的层层茅草,怎不令人万分焦急呢?

卷起的茅草到哪儿去了?没有落到屋旁,而是随风飞过江去。有的分散地飘洒在江边上;有的高高地挂在树枝上;有的低低地散落在深水塘边。“飞”字紧承上句“卷”字,加上接下来的“渡”、“洒”、“挂罥”、“飘转”等字,一个接一个的动词组成了一幅鲜明的图画——秋风怒号图,紧紧地牵动读者的视线,拨动读者的心弦:这些茅草是很难弄回来了。作者该怎么办呢?读这几句诗,我们分明看见一个衣衫单薄的干瘦老人拄着拐杖立在屋外,眼巴巴地望着怒吼的秋风把他屋顶的茅草一层又一层地卷了起来,吹过江去,稀里哗啦地洒在江郊,散落各处。而他对大风破屋的焦灼和怒愤之情,也不能不激起我们心灵上的共鸣。

下五句为第二段,写“群童抱茅”的感叹。这是对第一段的发展,也是对第一段的补充。远处、高处、低处的茅草无法收回,那是不是还有落在附近平地上可以收回的呢?有的,然而却被南村来的“群童”抱跑了。全段以“群童欺我老无力”为着眼点。如果不是“我老无力”,而是正当壮年有气力,自然不会受这样的欺侮。现在这些顽童竟然敢当着我的面跟强盗一样的胆大妄为,公开抱起我的茅草往竹林里跑去了。为了表明自己受欺侮的愤懑,作者说这些顽童跟盗贼一样,不过并不是真的给他们加上“盗贼”的罪名,要告到官府去办罪。所以作者只是无可奈何地呼喊他们不要“抱”。喊得唇焦舌干不能再喊了,也无用,只好回到破屋中依着拐杖长久地叹息。

细品诗意,作者如果不是十分穷困,就不会对大风刮走茅草那么心急如焚;群童如果不是十分穷困,也不会不听招呼地抱走那么些不值钱的茅草。这一二段,实为结尾的伏笔。不因穷困,何至有此!正因为“四海穷困”的现实,才产生“广厦万千庇寒士”的崇高愿望。“自叹息”一句为前两段的归总。诗境是说杜甫一听到北风狂叫,就担心盖得不够结实的茅屋会发生危险,因而就拄杖出门,直到风吹屋破,茅草无法收回,这才无可奈何地回到家中。“倚杖”,当然又照应了前面的“老无力”;“自叹息”表明这种遭遇只能自己叹息,未能引起别人的同情和求得官府的帮助,则当时世风的浅薄,就意在言外了。这里一个“自”字,用得多么沉重!而“叹息”的内容,这里没有明言。但当作者自己在无处安身且得不到帮助时,分明会联想到处境类似的无数穷人。这为下文埋下了伏笔。

再下八句为第三段,写“长夜沾湿”的苦痛。这是本诗的高潮。

正应了“屋漏偏遭连夜雨”的古话。狂风过后,必下大雨。而这场大雨把作者推向了痛苦的深渊。他先用饱蘸浓墨的大笔渲染出昏暗愁惨的氛围,从而烘托出自己暗淡愁苦的心境。那密集的雨点即将从昏暗的天穹洒向地面,已在预料之中。气温也骤然降下来了。盖了多年的布被冷得像铁块一样,那不懂事的孩子横躺竖卧,早把被里子蹬破了。没有穷困生活体验的人,是写不出这些深切感受来的。这样写,也是为下两句屋破雨漏及其后果蓄势。照理说八月的天气并不算冷。但由于气温骤降,布被破旧,大雨漏得床头没有一点干处,又连续不断地下了一夜,漏了一夜,所以,作者感到特别的冷。再下两句一纵一收。一纵,从眼前的凄凉处境扩展到安史之乱以来的种种痛苦经历,从风雨飘摇中的破茅屋扩展到战乱频仍、残破不堪的国家;一收,又回到“长夜沾湿”的现实,忧国忧民,加上整夜漏湿,怎能入睡呢?“何由彻”与前面的“未断绝”照应,表明了作者既盼雨停、又盼天亮的迫切心情。这种心情,又是“床头屋漏”、“布衾似铁”的艰苦处境激发出来的。于是,由个人的痛苦联想到其他人的类似处境,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过渡到全诗的结尾。

最后六句为第四段,写忧国忧民的崇高理想。作者将自己的困境推己及人,表现了博大的襟怀。怎样才能盖得大厦千万间,庇护天下所有的穷苦百姓,使他们欢天喜地地在风雨中安稳如山!唉!眼前何时才能耸现这么多房屋,到那时即使我一家人的陋室破了受冻而死也心甘情愿、感到无限的满足!本段前三句前后是七字句,中间用九字句,蝉联一贯,构成了铿锵有力的节奏和奔腾前进的气势,贴切地表现了作者从痛苦的生活体验中迸发出来的奔放激情和火热希望。这种奔放的激情和火热的希望,吟之不足,继而“呜呼”叹之。这就是结尾三句:只要天下的穷人都有了房屋,我自己的房屋破了受冻死都满足,崇高的思想表现到极至!

本诗重点是描述作者本身的痛苦,但当我们读完最后一段时,就知道他不是孤立地、单纯地描述他本身的痛苦,而是通过描述他本身的痛苦来表现“天下寒士”的痛苦,来表现社会的疮痍、人民的灾难。他不仅是为自身的不幸遭遇而叹息和失眠,而且清醒地大声疾呼,希望有人出来为千百万穷人谋福利。这种炽热的忧国忧民的情感和迫切要求变革黑暗现实的崇高理想,千百年来一直感动着广大读者的心灵,并产生着积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