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何夕带着自己的爷爷到五味轩踢馆的同时,沈何朝也在做菜。他做的菜叫一勺烩。
花胶、鱼唇、干贝、海参,四种海八仙里的顶级食材早就被他泡发好了。此时花胶在焖煮,鱼唇刚刚炝锅炒制过,干贝泡发后吊成清汤,海参只是泡发之后等待下锅。
两棵大葱的葱青炝炒变色之后再放入葱白,以微火用半小时以上的时间把葱白里外炸透变成金黄色,再取出锅里所有的辅料,只留下一锅微微变色的油。这种油叫葱油,同样做法的葱油,在北方可以做成鲁菜中葱烧海参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南方也可以调制葱油拌面,味入家常。
一锅葱油烧好之后,围坐在沈何朝周围的人们已经受不了了。“这是在干什么呀?这么多油,一定不是西餐吧。”一个中国女人捂住鼻子表示了对这种油腻做法的反感。
沈何朝对这些话置若罔闻,他把糖加入葱油中翻炒,使油变成了红亮的颜色。再加入几种调味的材料之后倾倒一点高汤,在红亮的底料烧开之后放入海参翻炒焖煮——
进行到这一步已经能让人看出这道菜似乎是鲁地名菜葱烧海参了。从炒糖开始,甜香微焦的气息开始在空气里弥散。这里不是厨房,是圣地亚大酒店的餐厅,即使一开始有人对于这个年轻人当众烧油的方式表示不满,现在他们也忍不住开始感叹。真香啊,锅里除了海参好像只放了糖,可是怎么就这么香啊。
沈何朝没理会这些,葱烧海参差不多了……不知道里面苏仟谈得怎么样了。
圣地亚大酒店的负责人觉得自己酒店里,让人引以为豪的空调制冷系统似乎坏掉了,不然他现在为什么会开始出汗?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这个异常漂亮的女子身后,还站了十几个穿着黑色西服拎着黑色皮箱的大汉,其中最靠前的一个脖子上还有一串手指粗的金链子。
“我就是想包场你们餐厅,未来两个月,你们这里可以做鲁菜、浙菜、粤菜、川菜、本帮菜、客家菜、闽菜……这些菜系都可以,就是不能做……这个中指先生……”苏仟随手指了一下站在一边的黎仲知,“他的菜。”
“玛丽……玛丽小姐,我们大酒店以前没有这样的规定。”
何止没有,在如今洋菜被中国上层人士推崇的今天,这些半中不洋的饭店,用着外国人似是而非的规矩限定着中国的客人,用西餐的礼节鄙视中国人吃饭的无理。对于这些被捧惯了的大饭店来说,如果遇到了这样来找事儿的人,他们会直接把人打出去。
可是这个玛丽小姐在高卢国背景深厚,现在又有计划和美国的总公司合作,如果把她惹恼了,自己的前途也要玩完。心里明白这个道理的负责人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汗。
听见自己的老板维护自己,黎仲知被那群大汉吓出的怯懦也消失无踪,他挺胸抬头地看着苏仟,脸上挂着轻蔑的笑意:“这位小姐,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来圣地亚针对我,但是我的人品和作风一向端正,这一点大家有目共睹,我希望您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了。”
十几个壮汉同时转头看向这个不怕死的“中指先生”,其中戴项链的那一个冷笑了一声,走到了黎仲知的身边站好。黎仲知顿时安静了。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成的。”苏仟似笑非笑地看着圣地亚大酒店的负责人,“我从十四岁的时候就知道了,我一个电话,就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这是威胁!负责人已经听出来了,这个年轻的女孩是在威胁他。可这个威胁,他只能收下。“玛丽小姐……”
可怜的负责人心里在慢慢盘算,这些年黎仲知对他的孝敬不少,如果他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这个年轻的女孩,自己吃亏吃得可就有点大啊。
正想着,苏仟对着身后轻轻一招手,一个黑衣大汉走上前一步,利落地打开了自己手中的箱子:“这是一百万,我要在你们的餐厅厨房包场一个月,大厨用我自己的,你们还可以继续招待客人,我只包厨房。”
“不,我们公司真的没有这样的规矩。”负责人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其余大汉手中的箱子,态度又强硬了几分。
“哦?那再加一百万。我保证,来的每一个大厨都比这位的水准高出一大截。”
两百万只包厨房,而且对方能保证菜肴的品质。餐厅的负责人毫不动摇:“不行,我们真的没有这样的规定。”
“哦?是吗?”苏仟看着这个人一脸的坚强不屈,突然轻笑了一下。笑容惊艳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哪怕是心下惴惴不安的黎仲知,此刻也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声:这个女孩真的是美貌如画啊!她一招手,一个大汉收起了自己手里的箱子。
“那我们换一笔生意。”年轻美丽的女孩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她看了黎仲知一眼,只这一个眼神就让黎仲知不由得全身僵硬了起来。这种眼神,就像是一只猎豹在看向自己濒死挣扎的猎物,刚才的惊艳如落潮般退散而去,黎仲知心中已然明了,今天,他怕是栽定了。
“箱子里的一百万只给你一个人,你把这个厨师给我辞退了,罪名是做菜的时候弄虚作假。”人到中年的负责人愣了一下,他看向那些整齐码放在箱子里的纸币,虽然脸上没什么变化,但是苏仟不用看也知道,现在他的目光一定已经变得不一样了起来。这种人,她见多了。
“玛丽小姐,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两百万。”又一箱钱被打开了,码放在一起的钞票能让人心醉。
“不……小姐……我不能……”为什么不能?这个人自己都要问自己了,为什么不能?
“三百万。”第三个箱子也被打开了。
这个自诩历经不少波浪的中年商人,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现金摆在面前。三百万,对于眼前这个女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却足以让他购置豪宅名车:“玛丽小姐,要辞退他的话,我需要一些时间和……”
“四百万。”第四个箱子。
黎仲知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了地上,现在的他和他这么多年努力打拼出的成果,就像是一头骡子正在被人买卖,而且卖家已经动心了。这就是他在京城打拼的二十多年,就这样,毁于一旦。
“我、我考虑一下。”这位曾经“忠于职守”“义正词严”的负责人已经满头大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见这么多即将属于自己的钱而激动的。
年轻的女子摇了摇头:“别挑战我的耐心,五百万。
都属于你的五百万。”
中年男人的心理防线彻底溃塌,他看着那些箱子里的钱,就连双手都颤抖了起来:“他已经被我们圣地亚开除了,偷工减料、滥用调味品、弄虚作假……他已经被开除了,玛丽小姐!”
“噢……”女孩招招手,戴着金项链的壮汉打开自己手里的箱子,人们能看见里面有一个小圆盘在转动。壮汉摁了两个按钮,刚刚他们全部的对话就从里面播放了出来。这个最后被打开的箱子里装的不是金钱,而是窃听器。
此刻,这位负责人也像黎仲知一样瘫倒在了地上。黎仲知完了,他也完了,他们都完了。
“原来,你的一切也不过区区五百万。”带着身后所有人往外走的时候,苏仟对黎仲知说了这么一句。
五个大汉收好自己手里的钱箱子,带着钱跟着他们的老板就此离开。
以花胶煨出的浓汁加上用干贝吊出的汤水,加入老汤和好酒一起炖煮成清汤。在这样的清汤中加入葱姜调味,再把分别处理好的花胶、干贝、海参、鱼唇都放到锅里用大火烩炒。从锅里蒸腾出的霸道浓香气,让在这里就餐的人们觉得有些食不甘味。那是什么啊?这么香,怎么就这么香啊?刚刚的葱烧海参就这么放进去了,真是越来越香啊,怎么可能这么香啊?
苏仟带着人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就闻到了这种香气。
她深呼吸了一下,看见那个背对着也能看出年轻清俊的厨师,还在低头调制着调料。真好,这次一整份都是我的。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吃货们一直在讨论和思考的问题:
怎样用最极致的方式吃掉一份食物,让人觉得无比美味呢?
苏女神答曰:别人看着我吃着,别人馋着我吃着,别人哭着我吃着。
所谓的一勺烩,就是把几种用不同方式烹饪的海鲜,以清烩法重新融合调制到一起。干贝的鲜美、鱼唇的香糯、花胶的润滑,再加上海参以葱烧过之后的浓香,烩到一起之后各有味道又互相融合,每一口都有不同的味觉感受。
沈何朝做了整整一个小砂锅的量,倒在荷叶边的鹅黄色骨瓷大碗里,旁边配了一把桃花红的汤匙。这样的一份菜肴,在高档酒店里应该是每人只分一小份,食客们能吃到一枚干贝、一块鱼唇、一截花胶、一只海参就已经足够了。但是现在不是这样。这样的一整碗都捧在了苏仟的手上。就连负责做菜的沈何朝都没的吃。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围观这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吃这份美食,只有香气充斥在他们的世界里。那一块看起来就软糯、被舀起的时候还会在勺子里颤动的东西,一定口感绝佳吧?嗯,口感定然是绝佳的,没看那个小姑娘连眼睛都眯起来了吗?咕嘟……似乎是什么人吞口水的声音,还不止一下。
沈何朝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自己的临时灶台,等到苏仟吃完这份一勺烩,他们还要赶去东岳楼和小夕会合。他看了一眼正在享用美食的苏女神,脸上有一点微微的笑意。
这样的食客真的是让厨师有十足的成就感啊。
“你刚刚做的是什么?”一个人拍了一下沈何朝的肩膀,小心地问道。
俊秀温和的男人拿起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三个字:
“一勺烩”。
“啧,还真是一勺烩,这香得,把我们这些吃饭的人都给烩了,你不是圣地亚的厨师吧?您在哪里开馆子?我肯定捧场!”
“我不在京城,鲁地有一家新开的饕餮楼,我在那里每周工作一天。”沈何朝继续写道。小夕要去当行政总厨,沈何朝放心不下,只能答应了苏仟每周去做一天的菜。
这一份一勺烩是他故意挑的。今天他们要把黎家的人一勺烩了,回敬他们对爷爷的伤害。小夕去踢了黎伯行的馆子,他自己和苏仟也砸了黎仲知的饭碗,黎端清据说离开赛场的时候脸色奇差也不知道如何了,黎家只剩下在蜀地那个最不顶用的黎叔和了。也许,该让板凳再去学一下川菜,由他杀回蜀地看着黎叔和,我们才能真正心安。
一边琢磨着,沈何朝一边脱下了外面那件白色的厨师制服,露出里面黑色的V领T恤和牛仔裤。正在嚼着干贝的苏仟刚好看见沈何朝T恤领子处露出的锁骨,呆愣半秒咽下干贝,她又吃了一整只的海参。哎呀,真是秀色可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