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何夕把票投给了裴板凳,是因为她知道,这道菜是裴板凳自己耗费心血所创,所以这道菜不管如今的裴板凳做得是好是坏,她都坚定地认为所有的荣耀都属于在另一个时空中发明了这道菜的那个人。嗯,不管他做过什么事儿,或者自己想对他做什么,她都只是想给自己出气,不是为了沽名钓誉。当然,她并没有当这是一场比赛,如果不是对自己的厨艺达到了一定程度的自信,她肯定不会这么笃定地给自己的对手投票。良知排第二,名号排第一,心里若过不去这道坎儿,她是没办法在厨艺界混出头的。
她的一场输赢无所谓,如果因为这个坠了沈家的名头,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品菜的人们对她的想法很简单,无非是小女生的傲气加上矜持罢了,情理之中的事情。他们的那一点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他们看着的是徐汉生。
沈抱石慢悠悠喝了口茶,正川雄一轻轻点了两下桌子,那位乐老先生顶着自己孙子幽怨的眼神,闷头继续吃着沈何夕做的辣爆五色丝。同时,他们一致斜眼看着徐汉生,表示自己不赞同他的评审结果,但也没有一个人开口去问。所谓高人就是要成竹在胸,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高人永远不会是发问的那一个,在这样小辈云集的场合里,他们就是要比着摆谱,就是有问题也不会问,就是要悠闲地、淡定地、斜着眼地,看着那边那个让他们很好奇的臭老头。反正自有摆不成谱的去问,他们只管听着就行了。
“徐老先生,您为什么投票给那位光头先生啊?”三个老人使着劲儿憋了半天,终于让专业的吃货老魏成了憋不住的那一个。无论是色香味还是刀工,沈家的小姑娘那手艺都堪称顶级啊。相比较而言,裴板凳的手艺无论哪个方面都有那么一份糙劲儿,所以老魏是真的不明白,徐汉生为什么会选择裴板凳而不选沈何夕。
旁边的几个人耳朵都竖了起来。
徐汉生乐呵呵地又吃了一口裴板凳炒的菜,仔细地咀嚼了一下,慢慢咽了下去:“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夕丫头的手艺确实没话说。南系的上片走刀法、东北系的手劈木耳、沈家家传折燕刀做的转刀,给那个千页豆腐切片的时候用的是流鱼刀,行刀手法看起来有几分东洋刀的影子……一道菜中外融汇、南北皆通,确实是大家风范。”
他一样一样地夸着沈何夕,越说人们就越着急,既然她这么好为什么您老人家就是不给她投票呢?
“相比较而言,裴板凳的手里只有一把刀,他只有一种切法,有时候啊,只有这种人才会对一些东西更执着。”徐汉生之所以把那一票投给裴板凳,是因为裴板凳和年轻时候的自己实在是太像了。就像他只有一锅汤一样,除了从俞师傅那里学到的基础厨艺,他对烹炸煮炒没有一点深入的研究。不同于沈抱石家学渊远又在闯荡南北的经历中融会贯通。也不同于正川雄一化繁为简以“道”
入菜。他是一生只有一个“熬”的人,就像这个光头年轻人在做菜的时候只有一个“切”字一样。
裴板凳看看自己手里的菜刀,跟沈何朝的金柄大刀不一样,他的刀是他来了鲁地之后跑去批发市场买的,木头柄、黑面银刃的淬火大菜刀。
“小伙子,你想不想跟我学厨艺啊?”徐汉生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的名声没有他们大,身体也不是很好,除了会熬一锅老羊汤之外,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手艺你愿不愿意跟我学呢?”
裴板凳看看沈何朝又看看在座的几位老人,他们都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这是……要收他为徒吗?裴板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徐汉生连磕了三个响头,也不在乎厨房的地面上有多少油污。“您说要收我为徒,我头都磕了,您千万别反悔啊。”裴板凳咧嘴想笑着说,嘴刚张开,眼睛已经红了,“我一直想找一个师父,您放心,我一定当个好徒弟。”
就现在这个样子,哪怕是对他没什么了解的乐青林和老魏也看出来了,这个孩子大概也是苦惯了的。现在这个精瘦的年轻人表情倒叫人心里有那么点酸。心酸也好,感动也好,不过维持了半分钟。
徐老头笑着叫过沈何朝然后对裴板凳说:“这是你的大师兄,等着让他教你我的做汤手艺。”
原本一脸感动的裴板凳:“……”突然变成沈老板的师弟了?这是一个什么节奏?
偏偏徐老头还不肯放过他,他又把沈何夕拉了过来:
“这个丫头我也教过她一点做汤的小技巧,你也勉强叫一句师姐吧,她的刀工多且精,够你学上几年的。”
叫个仙人板板哟!一下子给自己找了两个师哥师姐沈何朝不过是面带微笑,一直站在裴板凳旁边的沈何夕脸上的笑容则是异常灿烂:“小师弟,有空咱们多切磋切磋啊。”
切磋,切磋什么?裴板凳的那点直觉已经全都调动起来了,全部都在告诉他,似乎、大概、可能……有点危险?!沈抱石忍不住对徐汉生说:“小勺你这个家伙越来越狡猾了,怎么一下子把我的孙子孙女都拐去了?你不是说我家小夕不如你看好的这个裴板凳吗?怎么又要拉着我孙女当你徒弟?”
徐汉生笑着装傻。
从第二天开始,沈何夕为了磨炼他们小师弟的刀工,就建议自己的哥哥别只让他做个把凉菜那么轻松了,干脆把所有切菜的活儿都交给他吧。有了师父还和师父聊厨艺聊到深夜,各种满足、各种开心、精神抖擞来上班的裴板凳,看着那一摞鸡鸭鱼肉,是真的傻眼了。
系着围裙的沈何夕仍然是笑得很灿烂的表情:“小师弟啊,小板凳啊,你师姐我来关照你的刀工了。”
关照?关上门照着打吗?大夏天的,裴板凳生生打了个冷战。
“今天的热菜是鱼香肉丝、肉酿豆腐球。这些鱼要先片再剁,这些鱼要先去皮,蔬菜全部切小丁……鸡要斩块,骨头也要剁成麻将块。”一边说着,女孩的表情是越来越愉悦,灿烂到简直能直接开出一朵太阳花来。
裴板凳吞了吞口水:“这些,都是我的?”
“对啊,都是你的,小师弟你不要太感动了,勤能补拙嘛,像你这么拙的人……就该多补补。”
裴板凳几乎已经可以确认自己是在什么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这个女孩,因为昨天师傅投票给自己不给她?
不应该啊,她说投票给我是因为觉得我的态度更适合这道菜,心胸这么开阔的女娃儿,怎么过了一晚上就变成笑面虎了呢?算了,切菜嘛,切就切嘛。裴板凳认命地拿起菜刀,就像他过去很多年过得那样去切菜。
“笨蛋,我是让你切。”女孩劈手夺过他的菜刀,细嫩的手上戴着手套——在不拿折燕流鱼的时候她总是戴着手套的,“切菜是心静手稳,你拿着刀的时候要分辨清楚菜的材质和大小,把所有的食材处理成一样的大小才是切菜的目的。”女孩一边说着,一边用直切法利落地切好了案板上所有的水芹菜,动作又快又轻又好看:“明白了吗?继续切。”
裴板凳愣愣地接过菜刀。这、这是真的在教自己吧?
在调制肉馅儿的沈何朝抬头看了一眼这边,正好看见裴板凳傻乎乎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小子,你这是个什么表情?
沈抱石抱着小腻歪从饺子馆的门口慢悠悠地走过,他们几个人让小夕去教裴板凳厨艺,他可不打算赔上自己的孙女。他得多来这里遛遛、遛遛。
只有在厨房一个阴暗的小角落里,正川平次在研究如何能把自己整个人藏起来,如果让这个力大无穷的姑娘知道了自己曾经来退婚……昨天做菜比赛的时候那些被切丝的原材料就是他的未来了吧?爷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黑豆站在厨房门外,看着门内的俞正味小心地用黑胡椒制作着咕噜肉。
“黑豆,给我准备一些豌豆和草莓酱,我们试试用草莓酱做红烧排骨。”
黑豆垂死状地答应了一声,默默地从保鲜柜里拿出了绿色的豌豆。自从那次醉酒之后,大厨似乎就变了一个人一样,也不再别出心裁地做菜了,每天属于大厨的工作都交给了他。这个胡子拉碴的大厨先生,每天就是在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菜肴,用蛋糕夹上肉酱或者用做沙拉的方法处理东方拌菜。更惨的是无论成功与否这些菜都要由黑豆解决掉。表情惨淡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黑豆很悲伤。老板,你们再不回来,大厨就要疯了呀。我……我就要撑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