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五福春的名字,老魏和乐青林都顾不上自己的形象,端着自己的盘子前来围观。
“沈大师会做蒸饺?没听说过啊?”老魏觉得自己这两天真是大开了眼界。擅长海鲜的沈大师会做蒸饺,传说中大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孙女刀工精湛。这家子再出什么奇事他觉得自己都不会再惊讶了。
“花瓣轻薄、花蕊挺立,沈抱石做个花饺也不是走一般的形制,面点的手艺老而精啊。”乐青林咂咂嘴,不好意思跟这个洋娃娃一样的蓝眼小洋妞儿说自己跟她换个饺子吃。
苏仟翻译完了成子的那句话之后,看了一眼厨房的大门,这下她知道小夕那个对亲近的人嘴硬心软的劲儿,是跟谁学的了。沈大爷,您这股别扭劲儿果然是小夕的爷爷!亲的!
何勉韵还是有点呆木木的,好像现在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妻子是这个样子,哈特先生也没什么胃口。当然,不得不承认,刚刚几盘水饺的美味程度是他生平仅见的,上一次给他这么充实饱满口感和让人愉悦汤汁满足感的食物,是Cici做的包子。
凯瑟琳用手抓起一枚颜色漂亮的五福春,蓝色的大眼睛看着饺子,像是看着一个易碎的艺术品。“这个可以吃吗?”她问苏仟。
苏仟肯定地点点头,心里默想着我不跟小孩子抢吃的,将来让小夕单独给我包,到时候我左手端一盘右手端一盘凯瑟琳小心翼翼地把小饺子摆回了原位。然后抱住了整个盘子:“都是我的!不许吃!我要带回家去!”
满桌的人集体无言,旁边的食客即使听不懂凯瑟琳说的是什么,看见她奋力抱住一盘饺子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
弗雷德悄悄地捂脸,虽然他也觉得这些像七色花一样的饺子很好看很诱人,但是他绝对不会像凯瑟琳这样。
店里的人们正说笑着,沈何夕从大门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她抱着小腻歪的哥哥。是的,作为今天可以来店里的交换条件,沈何朝必须全程抱着四斤多重的小腻歪,以保证他今天不会进厨房。虽然这个约束的方式有点幼稚,有点可笑,但是因为这是妹妹要求的,所以沈何朝一定会遵守。
在来之前,沈何夕还是告诉了他,他们的妈妈应该就在店里等着他。沈何朝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她这些年好吗?”
“早些年苦了点,再次结婚之后应该是事事顺遂了。
还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是惹祸精,一个是小机灵,还有一个小女儿非常可爱。”
“肯定没有小夕可爱。”听见自己的妹妹用几句话概括了生母和自己分别后的这些年,沈何朝意外自己竟然真的不激动了。她过得好,那就好了。
他的妹妹看了半天发现他的气色依然不错,于是忍不住问:“哥哥,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看待妈妈的?”
沈何夕从有了记忆开始就没见过亲妈,没有感受过母爱就谈不上失去。前世她见到的老妇人让她心酸难过,是因为她看见生母被哥哥的死亡折磨,怜悯多于亲情本身。
所以让她在和母亲的相处中不尴不尬处处退避,却终是没有坚持和遮掩住。那她哥哥呢?当年那个因为失去了母亲,才会在暴雨天跑出去的小男孩儿呢?这些年他们不敢当着他的面提何勉韵一句,生怕会触动他的心伤。但是回过头来一看,这些年也没有人问沈何朝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别人没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用自己的沉默掩盖了自己的内心。除了他想让别人知道的,别人根本触及不到他内心深处的世界。
年轻的男人轻笑了一下,写道:“就算有什么放不下,也该放下了。”他的亲人是相依为命的爷爷和妹妹,那个被他锁在心里的人,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发现竟然已经忘记了她的容颜。这么多年之后,她还能像过去一样叫自己一声大朝,那自己何不也试着别让自己总是困在过去里。他有更重要的人应该放在自己心里更深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妹妹暗含担忧的神情,沈何朝露出了一个宠溺到让人心醉的温柔笑容。
脱下了厨师的制服,沈何朝看起来依然是挺拔俊朗的大好年轻人。看见他进饺子馆,一些老客人都跟他打招呼,嘴里笑着称他小沈师傅。苏仟腾地站了起来,同时站起来的还有弗雷德。
“Cici!我好想你!”小男孩径直绕过所有的障碍直直地冲了过来。这股活泼劲儿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曾经腼腆面瘫的样子。
沈何夕就像她在英国经常做的那样一把抱起了弗雷德,然后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男孩儿抱着他姐姐的脖子,非常赖皮地蹭了两下也不肯说话。在他面前,一只小狗舔了舔他的脸。黑发蓝眼的小家伙抬头,看见一个黑发的东方年轻人举着小狗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这个人,就是我的另一个哥哥吧?好像和Cici有点像呀。还有点包子脸的小男孩儿也笑容腼腆地跟他打招呼:“哥哥,你好。”他说的是磕磕绊绊的中文。
沈何朝的回答是举起小腻歪,用小狗的鼻子蹭蹭他的包子脸,脸上依然是和善的笑容。弗雷德立刻回赠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露出缺着两颗牙的牙洞。
亚瑟也走过来给了沈何夕一个拥抱。只是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个头已经隐隐超过了他的姐姐。当然这并不耽误他姐姐用空出的一只手摸摸他的一头金毛。面对沈何朝的时候,亚瑟少年的表情就不是那么发自内心的亲切了。他只是对着沈何朝轻轻点了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
沈何朝笑着单手抱着小腻歪,另一只手也拍了拍他的头。
被拍毛的亚瑟:“……如果我现在反抗一定会被大魔王姐姐就地打死吧?算了,忍了!”半大少年心塞地承受了轮番的拍头,刚刚心里那点对这个哥哥的纠结与不满,竟然也意外地消散了。
何勉韵慢慢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她看着健健康康站在那里的沈何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大朝,大朝,我是妈妈。”她的手在抖,连着身体也在颤抖,沈何朝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然后抱着小腻歪走了过去。母子两人隔着一条凳子和一条狗看着彼此:“大朝,我是你妈妈,你还记得我吗?”
已经长大成人的沈何朝低头看着他的母亲,轻轻地点点头。
“大朝……大朝,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小夕……”看着自己不能说话的儿子,何勉韵也顾不得这是人来人往的饭馆,抱着沈何朝的手臂号啕着哭了起来。
哭声引得忙到快昏头的小川跑到后厨去喊他师爷出来。人来人往的饺子馆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沈抱石领着他们去了隔壁的茶社。在这整个过程中,何勉韵一直呜咽着抱着沈何朝,任谁劝说也不肯放手。面对这样的境况,沈何朝不过是笑得温和而包容。让沈何夕和沈抱石越发地心酸,也让苏仟对这位哭泣的母亲更加地不屑。真正该哭的人反而要包容做错事的人,女人的眼泪有时候就是这么能颠倒黑白的东西。
茶社里很清静,正是晚饭的时间,就连茶社的老板都在沈家的小馆子里吃饭。他们要了两壶茶,一行人就这么坐下了。沈抱石一直很沉默,何勉韵的到来对他来说,就是把他的错误摊开来摆在了阳光下,没有照顾好大朝和小夕的愧疚让他不自然就情绪低落了。怀着对自己爷爷的担忧,沈何夕看了苏仟一眼。到现在还对沈家兄妹有点心虚的苏仟立刻心领神会,她以前所未有的乖巧体贴,立刻带着三个小家伙和小狗到了另一个房间去玩。
何勉韵还在抱着自己的儿子抽泣,哈特先生只能代表她向沈抱石致歉,沈何夕还要充当翻译:“沈先生,我的妻子最近一直对她在中国的儿子满怀愧疚,她很遗憾自己没有参与到Cici和他哥哥过去十几年的生活中,希望能够弥补他们。我们这次来就是想看看Cici的哥哥。”
沈抱石给他倒了一杯茶,长叹了一口气,骄傲了一辈子的老人低声说:“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大朝和小夕,大朝这些年受了太多苦,小夕……我也薄待了。”
沈何夕瞪了他一眼,拒绝翻译老头这段自责的话语:
“我的爷爷一直很照顾我们,哥哥的事情是意外,我们没办法把责任彻底地归结到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她看向一直沉默的何勉韵,用英语接着说,“妈妈,不管怎么样,我的爷爷用他能给予我们的最好的条件来照顾我们。哥哥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治好他的病,让他能重新开口说话,比翻旧账找原因要实际得多。”
听见女儿的话,何勉韵勉强恢复了理智:“我已经找了最好的医院和最好的医生。”她用颤抖的手摸向沈何朝的脸庞,被他有点不自然地躲过了,“我希望能尽快带着大朝去英国接受治疗,我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他。”她看向沈抱石,老人避过她的目光,低头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如果我早点知道大朝是现在这个样子……我……”
这句,她说的是汉语。
“如果你,哪怕多关心一下他们,你也不会到现在才知道沈何朝是个哑巴。”正川雄一打开隔间的门走了进来,身后还有光头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徐汉生。
刚刚还是俯首认罪状态的沈抱石,此刻挑着眉头吼他们:“这是我的家务事!”
“我是你哥哥。”
“你孙女揍我儿子的时候可没觉得我是外人!”
三个老头的底气是一个比一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