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阮义忠欧洲旅行手札:行·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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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立陶宛奇遇记(3)

考纳斯比维尔纽斯更小,看起来就像个小镇,市内也分老城区、新城区,任何角落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老城区面积约1.06平方公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很幸运地未曾受损,到处可见哥特及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中心地带为商店围绕的市政厅,许多都是16世纪的建筑。

老波把车停在广场边,指着街角的一栋砖造老建筑,说:“这就是摄影协会的考纳斯分会,隔壁是协会艺廊,也是你作品展出的地方。明天大伙儿都会来参加展览开幕!”

艺廊原名考纳斯摄影艺廊,如今已更名为富士摄影艺廊,因为大部分展览经费都是由富士胶片公司赞助的。好在该公司并不干涉经营,一切决策都听马奇加斯卡的。考纳斯分会是全国最活跃的,大部分国际摄影活动都由马奇加斯卡在此策划。

天已经够黑了,街灯却依旧合着眼,立陶宛人的节俭与惜物,从小地方就看得出来。能生活在单纯朴素的环境里,其实也是一种福气。

旅馆在新城区,一路上几乎看不到车辆与行人,整个城市寂静异常。正想问,老波就开腔了:“是啊,这里一到晚上就是这么冷清!前阵子本地报纸还讨论过,为何考纳斯不像许多欧洲城市,天一黑就不见人影。有人说是电视的影响,有人说街上不像以前那么安全,我倒觉得这跟生活形态有关。我们的老百姓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哪像西班牙人,午休时间长达四五个钟头,夜晚当然精力充沛,只想往外跑!”

摸不着头绪的用餐时间

“立陶宛”旅馆是我们在考纳斯四天的下榻处,虽说位于城中心,周遭还是沉静得很。旅馆规模不大,陈设老旧,可是入口处的镶铜旋转门、楼梯间的彩色镶嵌玻璃,仍能让人想见她过去的风光。维吉妮亚说,从前一切国营,“立陶宛”是考纳斯最好的旅馆。开放后,私人企业买不起,政府又没整修经费,气势已比不上后来新建的旅馆。

管理依旧保留着国营风格,每层楼都有带枪看守的警卫,可说是最令人有安全感的旅馆。除此之外,环境单调朴素,看起来就像给公务人员出差过夜的。不仅看起来像,我们很快就发现,住起来也像!每天都得自己铺床单,罩被套,然后去柜台领早餐票;被单、枕头套自然是一套用到退房。

行李安顿好,老波夫妇带我们上他家吃晚饭。那一整天,除了早餐跟日间塞过的几片饼干,我们还没吃到任何东西,肚子真是饿瘪了!

有关用餐时间,我们始终没摸着头绪,除了早餐在旅馆按时吃,其他用餐时间视陪伴友人而定,差异不可谓不大。大部分人一天只吃两餐,有些在12点左右吃,有些在下午2点吃,有些在下午5点吃,还有些到晚上10点多才吃。总之,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的我们,在立陶宛的那几天几乎总是处于饥饿状态,时时羡慕着当地人那铁打的肠胃!

路灯已亮,才晚上10点多,路上冷清得却像三更半夜。老波家在老城犹太区,是一栋有小院子的公寓。指着坍塌的围墙,他无奈地耸耸肩表示:“院子是公产,还没从政府手里买下之前,谁也不会去修它!”

老波在此拥有两层空间,一层当工作室,一层当住家。在脱离苏联独立之后,政府除了发还土地及不动产给提供拥有证明的百姓,还让所有公民以低廉价钱向国家购买一套房子。艺术家们除了住处,还可得到一间工作室,多令人羡慕啊!

“每户人家只能有一次优惠购屋机会。”老波说,“那时凑不出买屋钱的人,现在都后悔得要命,因为现在的价钱,即使在优惠条件下,也比几年前要贵好多倍!”

他们家很宽敞,工作室更是大得叫人咋舌,虽然家具、设备都很基本,但夫妻俩的满足已写在脸上。

“你们老说台湾人有钱,可是在台湾,要千万富翁才住得起你们这样的房子!”我们跟他们打趣,老波却强调,其实他们国家的经济还不是很好,国民所得也低。目前每月平均薪资是388立特(litas,不到美金100元),官方的贫穷线是50立特(约美金11.5元)。“我们夫妻都有工作,收入算是很好了,可还是经常感觉钱不够用。真不知一般老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

终于要吃饭了!维吉妮亚在工作室的壁炉旁摆了张小桌子,铺上桌巾,摆好餐具,点上蜡烛,放上音乐,还开了一瓶立陶宛香槟酒。气氛好极了,包心菜卷也相当美味!主人的盛情不用怀疑,可是,感觉仍然像是吃了顿减肥餐。香槟喝完上伏特加,主人频频劝酒,兴致高昂,客人把食物扫得一干二净,若有所失。

我们对立陶宛菜的渴求,大概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的……

老波的改装放大机

饭后,老波拿了些作品给我们看。他是非常用功的摄影家,效率也很高,作品得过许多新闻报道类大奖。暗房技术精湛,但放大机却是简陋的波兰机,这让我大为好奇。

“据我对这款机器的了解,它好像无法达到你照片上的高解像力。”

老波得意地笑了,答:“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我把它改装过!你看这灯头,原来的220伏特钨丝灯泡,被我换成了12伏特的工业用直流电小灯泡,灯罩内部原来的银色也被我完全涂黑了。像这样,光线无法反射,只能笔直地从我在灯泡前所加的毛玻璃穿过去,射到聚光镜、底片、镜头和相纸上。这样放出来的照片,连最角落的粒子都会锐利无比地显现出来!”

原来,老波在拍照之前是学工程的,难怪手艺这么好!要是他哪天生产放大机,我非买一部不可!老波替《立陶宛晨报》(Lietuvos Rytas)旗下的周刊工作,另外也在大学兼摄影课,接拍一些零星的案子。这份周刊以图片为主、文字为辅,每期主题都以图片故事来表现。由于人手少,几乎所有图片故事都是由他一人担纲完成的。令人惊讶的是,尽管工作量如此大,发表作品又这么多,他仍能维持一定的水平,且每期周刊总有一两张杰作,旺盛的创作力令人钦羡!

老波显然在这里干得过瘾之至,等我们翻完那一大沓杂志,他朝我们顽皮地挤挤眼睛,道:“朋友都说,这份刊物应该改名叫《波哲斯基周报》!”

意义重大的展览

第二天中午,老波带我们到摄影协会办公室。除了亚历山德拉斯·马奇加斯卡,《摄影家》所介绍的摄影家:罗穆亚尔德斯·拉考司卡(Romualdas Rakauskas)、朱斯凯利·罗马斯(Juskelis Romas)、约拿·达尼乌纳斯(Jonas Daniunas)、阿尔贝塔斯·史文希欧尼斯(Albertas Svencionis)以及史妮歌乐·米契可维修特(Snieguole Michelkeviciute)也都在等我们了,一张张笑盈盈的脸孔真挚又热情。

他们之中,有的腼腆,有的开朗,可是,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立陶宛专号》的喝彩,同时也对这么高质量的杂志如何生存感到好奇。这跟在世界各地碰到的情形一样,大部分人都以为我们有财团或政府单位支持,当听到内人与我既是创办人,又是主编、艺术编辑、美工完稿与搬书小工时,都惊讶极了!

我告诉他们,《摄影家》杂志之所以被大家看重,跟时机很有关系。欧美各国经济不景气,本来就凤毛麟角的严肃摄影杂志接二连三地停办,纪实摄影的发表园地越来越少。世上许多摄影家都愿意免费提供作品,希望我们的杂志能撑久一点,而我们能回报的,就是用最有力的编排、最好的纸张、最棒的印刷,将他们的杰作最忠实地复制。

展览下午5点开幕,马奇加斯卡带我们到楼下画廊看照片顺序有无需要调整。空间呈长方形,我那涵盖“北埔”“八尺门”“人与土地”“台北谣言”和“四季”等单元的70多幅作品,依序排在四面墙壁与当中两根大柱子上,其中一本书上的序被翻译成立陶宛文挂在入口处。尽管画廊经费短缺,海报印刷品质不佳,裱框与衬纸略显粗糙,我却对一切都满意极了!这个展览对我意义非凡,距离这么遥远的两个地方,因为摄影而彼此有了接触。而我若不是以摄影为志,可能一辈子也不会造访这个国度,也没有机会认识这群可爱的朋友。

开幕酒会简单而隆重。除了两朵鲜红的玫瑰花,摄影协会还特别印制了一份用皮面衬套装裱的感谢状,由马奇加斯卡郑重地交给我。它代表了珍贵的纪念与厚实的情谊。

温暖无比的同志情

酒会结束后,我们回到马奇加斯卡的办公室,每位摄影家都准备了最近的作品请我过目。

立陶宛摄影家的照片内容多半有主题,很少漫无目标、随兴所至地去拍。罗马斯在做完那组很美术性的染色作品后,就专注于以写实手法拍摄考纳斯的十几座废弃战壕。拉考司卡曾致力于表现立陶宛农民的生活,最新体裁则是借由裸体来歌颂少女的青春。年轻的史文希欧尼斯从彩色的拼贴作品转回黑白纪录。女摄影家米契可维修特则从男性人体转向风景。

他们从一个主题跳向另一个主题时,表现手法的差异性,简直不像出自于同一个人。勇于创新,不重复自己,可说是立陶宛摄影家的共同特色。

马奇加斯卡的最新作品依然让我赞叹不已。有一个系列以墓碑上的死者肖像为主题,因为立陶宛人认为,死者的灵魂会永远绕着在世的亲人不散,眷恋他们,也保护他们。这组照片他依旧用超广角镜头来表现,借景深把墓碑与后面的景物压缩成一个平面,形成生死两个世界的对照。令人称奇的是,在这么一大沓照片当中,很少看到意念的重复,每张作品都有个别内涵,耐人寻味地诉说着生者与死者之间那怎么也断不了的牵连。

马奇加斯卡是以“市集”系列作品扬名立万的,很多人都以为那是他的登峰造极之作,要超越如此富有原创性的风格实在是太难了!若非亲眼看到他产量如此多、质量如此佳的其他作品,我也会这么认为。他的眼睛充满了对外在世界的好奇,心中随时燃烧着炽热的创作火焰,丝毫没有被庞杂的行政工作阻碍!这一点是让我最羡慕的地方。

看完照片,大伙儿又开了香槟,七嘴八舌地询问关于中国文化、台湾情形、我对摄影前途的看法、在学校怎么教学等问题。人人抢着讲话,把担任翻译的英文老师--史文希欧尼斯的太太忙得人仰马翻。

有人说:“你们帮了立陶宛人的忙,就是所有立陶宛人的朋友!”听到我们曾想卖房子办杂志时,又有人说:“你们要是把房子卖掉了,我们就从这里运砖头去台湾帮你们盖新房子!”搞得我们眼眶发热……

讨论告一段落,马奇加斯卡要我们夫妻坐好,正感好奇,就见在场的所有朋友都站起来,挥舞着手里的酒杯,扯开喉咙为我们唱了一首雄伟热情的立陶宛民歌。“歌词的意思是祝人快乐、长寿,希望你们和《摄影家》杂志都长命百岁!”

我们感激地频频道谢,他们却笑嘻嘻地表示:“我们这是在为自己打算啊!《摄影家》办久一点,我们的作品才有好园地发表嘛!”

“越穷的人越慷慨”--这句话一点也没错!在很多富裕的国家,摄影界人士有自筑围墙的情形,在这儿却让我有完全不同的感受。那一天,在离家万里的小国立陶宛,我体会到了一份澎湃的摄影同志之情,令我至今一想到就温暖不已!

小国也有摄影博物馆

接下来的几天,马奇加斯卡为我们安排的都是“文化观光”项目。第一对向导是他的儿子马立欧和未来的儿媳妇裘姬达。两位年轻人长得真好看,这好看,除了五官清秀,最主要的是摩登社会青年人身上少见的谦恭、温良与持重。

首先,我们去了立陶宛的第三大城,也就是考纳斯北方168公里的苏列(Siauliu),参观“苏列摄影博物馆”(Siauliu Fotografijos Muziejus),也是我的展览巡回的其中一站。

苏列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几乎被夷为平地,除了一所教堂是古迹之外,整个市区均为新建。创立于1967年的这座摄影博物馆位于市中心最大的一条人行道上,馆中设备同样朴素简单,所陈列的收藏品虽然不多,但经过细心整理与陈列,仍然可以让人对立陶宛摄影史的发展一目了然。

除了摄影光学与化学的发展史料,展览橱窗还依年代顺序,列出立陶宛著名摄影家的作品及著作。从早期用达盖尔摄影术创作的摄影家,到现今依旧活跃的当代名家苏卡斯、马奇加斯卡等人都在列。

除了常设收藏品空间,还有两个面积不小的画廊也有展览。那天展出的是一位立陶宛摄影家的“世界各地的女人”以及一位立裔美籍的摄影家作品回顾。

这么一个小国家的一座小城内,却有如此精心规划的摄影机构与终年不断的展览活动,真是叫人替民众高兴!见微知著,立陶宛的摄影人才辈出,不是没有道理的。

十字架之丘

下午继续开车北上,来到离拉脱维亚边境不远的一个圣地--位于多蒙台(Domantai)和尤盖夏(Jurgaiciai)两个村落之间、靠近卡贝河(Kulpe)的“十字架之丘”(Kryziu Kalnas)。

这个奇妙的小山丘,直到14世纪都是一座抵御敌人的要塞。人们会称呼她为“十字架之丘”,是因为在山丘顶上散布着各式各样的十字架。自古以来,立陶宛农民就有制作大十字架,将其高高竖在住家附近,以驱邪避凶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