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地,我们也可以观察他们的服装和家庭用具。比如,无论是贴身的粗麻布衬衣、脚上的鞋子、睡觉的床铺、床铺上的各种物品和装置、烹制食物的炉子、采掘自地下并需要由水路或陆路运输才能送达的煤炭、桌子上的全部用具、盛放和分取食物的器皿、面包和麦酒、厨房中其他的器具,还是能透过热气和光线却遮挡风雨的玻璃窗、制造这些便利品所需要的各种器具,以及一切使世界北部成为舒适的居住地所必需的知识和技术……总之,任意一样你观察到的东西,都投入了各种劳动。由此可以知道,如果没有千千万万人的协作,一个文明社会中的、微不足道的人,要想按照他现在所适应的舒服简单的方式取得其所需的日用品,是不可能的。
分工的起源
分工虽然有这么多的好处,但是这诸多好处并不是源于人类的智慧,而是一种互通有无、物物交换的倾向逐渐发展起来的结果。尽管人类凭着智慧预见到分工会产生普遍富裕,并想通过分工来实现普遍富裕,但人类最初的目标并不是这一广大效用。
现在,我们不把这种倾向是不是一种不能进一步分析的本然性能,或更确切地说是不是理性和言语能力的必然结果列入研究范围。但是,这种倾向是人类所共有且特有的,其余各个种类的动物似乎都不知道这种倾向或其他任何一种协约。
两只猎犬共同追逐一只兔子的情况时有发生,其中一只猎犬将兔子逐向另一只猎犬,或在另一只猎犬把兔子逐到它那一边时加以拦截。这一举动,看上去好像也是一种协同动作,但这种协同只是它们的欲望对象相同时偶然产生的一致,只发生在某一特定时刻,并不是契约的结果。两犬公平审慎地交换骨头的情形,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除了人类之外的其他任何一种动物,以姿势或自然呼声向其他动物示意说“这是我的,那是你的,我愿意拿我的东西跟你交换”的情形,我们也从未见过。
某一动物要想从人或其他动物那里取得某物,唯一的说服手段就是博取授予者的欢心。比如,想要取得食物的小犬向母犬百般献媚、想要唤起主人注意以投食过来的家狗做出种种娇态等。这种手段,有时也被我们人类用来对待同胞。一个想让同胞满足自己意愿的人,当他没有其他适当的方法时,就会以种种卑劣阿谀的手段来博得对方的欢心。不过,这种办法受时间所限,只能偶尔为之,不可能每次都搬过来用。在文明社会中,一个人不容易博得其他人的好感,就算尽其毕生之力亦收效甚微,却随时有可能遇上获得多数人援助的情况。除人类之外,别的动物几乎一到壮年就全都能够在自然界独立,不需要其他动物的援助。
而人类,几乎随时随地都需要同胞的协助,不可能仅仅依赖他人的恩惠。
如果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能够刺激别人的利己心而自愿替自己做事,他就可以比较容易地达到目的了。任何一个想与别人做买卖的人,都可以先这样提议:请把我所要的东西给我吧,这样你就能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这就是交易的通义。我们依照这个方法,可以取得所需要的大部分帮助。屠夫、酿酒家或烙面师供给我们每天所需的食物和饮料,不是出自恩惠,而是因为他们自利的打算。我们不说唤起别人利他心的话,而改说唤起别人利己心的话。就算我们自己有需要,也要说这样做对他们有利。
在这个社会上,没有哪一个人愿意像乞丐一样过着全然靠别人施舍的生活。就算是乞丐,也不能一味地依赖别人的恩惠。诚然,乞丐的生活资料归根到底都来自具有慈悲心的善人。但是,这种善举只是出于一种道义,它没有、也不可能随时随地地提供给乞丐。乞丐的大部分临时需要,也是通过契约、交换和买卖而得到的,就像其他人一样。他拿出别人给他的金钱购买食物;他把别人给他的旧衣换成更合身的旧衣、食物或寄宿的地方,或是把旧衣服换成货币后再购买自己需要的衣服、食物或住所。这些都不是别人恩惠的结果。
正因为契约、交换和买卖实现了我们所需要的大部分帮助,所以当初才产生了分工这一倾向。比如,在狩猎和游牧民族中有一个擅长制造弓矢的人,他曾用自己制成的弓矢交换别人的家畜或兽肉,却发现与猎人交换所得,比他亲自到野外捕猎得到的还要多。他为了自身利益打算,就把制造弓矢当成自己的主要业务,因此成了武器制造者。另一个擅长建造小茅屋或移动房屋的框架和屋顶的人,则经常被人请去建造房屋,得到的酬劳是家畜、兽肉。后来,他终于发现一心一意地从事这一工作对自己有利,然后他就成了房屋建筑者。同理,第三个人做了铁匠或铜匠,第四个人成了鞣皮者或制革者———未开化时期,皮革是人类的主要衣料。这样一来,人们就拿出自己生产而又消费不了的剩余劳动产物,以换得自己所需的别人劳动生产物的剩余部分。人们从这一现象上得到了鼓励,开始从事一种特定的业务,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在各自的业务上得到了磨炼,因而能够发挥各自的天赋资质或才能。
实际上,人类天赋才能的差异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成年人在其所从事的不同职位上所表现出的非常不同的才能,与其说是分工的原因,不如说是分工的结果。这种说法在多数情况下都适用。比如说哲学家和挑夫,这两个人性格差异非常明显,造成这种明显差异的,应该说是习惯、风俗与教育,而不是天性。他们在七八岁以前,天性极其相似,恐怕就连他们的双亲和朋友也不能看出他们有任何显著的差别。大约从七八岁或年龄更大一些之后,他们就开始从事极不相同的职业,渐渐地,他们才能的差异才开始看得出来并逐渐增大,最后,受虚荣心驱使的哲学家,简直不肯承认自己与挑夫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然而,如果没有这种互通有无、物物交换倾向的产生,那么每一个人要想取得生活上的一切必需品和便利品,都必须亲自生产,这么一来,所有人的任务和工作都没有任何分别,当然也就不可能存在因为工作差异所产生的巨大的才能差异了。
交换倾向的出现,使得从事各种职业的人产生了极其显著的才能差异,而且这种差异是有用的差异。人类在没有受过教育和习俗的熏陶以前来自自然资质上的差别,跟许多同种但不同属的动物来自天性的差异相比,要大得多。
在天赋资质方面,猛犬与猎狗的差异、猎狗与长耳狗的差异、长耳狗与牧畜家犬的差异,都比哲学家与挑夫的差异要大得多。但是,这些同种不同属的动物并不能相互利用。对强力的猛犬来说,敏捷而迅速的猎狗、智巧的长耳狗、柔顺的牧畜家犬,都不能给它以辅助。这种种不同的资质和才能,之所以不能结合成一个共同的资源,就因为动物们一直都各自独立、各自保卫,没有能力和倾向把自然赋予它们的才能进行交易,因而也就不能增进同种之间的幸福和便利。可是对人类来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在人与人之间,哪怕是差异相当明显的才能也可以互相交换着使用。互通有无、物物交换的一般倾向,使得人们把各种才能所生产的不同产物聚集成一个共同的资源。任何人都可以根据需要,用自己的资源从这个共同的资源里换取别人生产的物品。
市场大小会限制分工
由于分工起源于交换,所以限制分工程度的是交换能力的大小。换句话说,就是市场的广狭限制了分工的程度。如果市场过小,人们就不能用自己劳动生产物的剩余部分,来随意换得自己所需的别人劳动生产物的剩余部分,这样他们也就不会终生从事某一职业。
有些业务只能在大都市里经营,哪怕是一些最普通的业务,比如说搬运。因为,小村落里根本就不需要专门的搬运工,而普通的城市又不能保证有不断的工作机会。在荒凉而人烟稀少的苏格兰高地一带,不管是哪一个乡村农夫,都必须为自己的家属兼任许多职务,像屠户、烙面师、酿酒人。在那种地方,就算在二十英里内,你也很难找到两个铁匠、木匠或泥水匠。那些零星散居的人家,距离工匠至少有八九英里之遥,所以只好自己动手做许多小事情。而在人口众多而繁忙的大城市,人们一定会雇请专业工人来帮忙做那些小事情。
一个人兼营几种性质类似因而使用同一材料的行业,在农村到处可见。一切木制的物品,农村木匠都可以制造;所有铁制的物品,农村铁匠都会制作。农村木匠除了是木匠之外,还是雕刻师、家具师之类的细工木匠,乃至制车轮者、制耕犁者、制二轮或四轮运货车者……铁匠的工作比木匠的工作更为繁杂。在苏格兰高地那样僻远的内地,一个人要想靠专门造铁钉来维持生计,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那里,即使他一年劳动三百天,每天制钉一千枚,每年制钉三十万枚,一年的销售量也不会超过一天的制造额,也就是说,他一年也销售不出一千枚钉子。
水运开拓的市场,比陆运开拓的市场要广大得多。所以,一直以来,各种产业的分工改良都自然而然地从沿海、沿河一带开始。这种改良要想在内地得以普及,往往需要许久。
现在,用两个人、八匹马,来驾驭一辆装载了约四吨货物的广辐四轮运货车,在伦敦和爱丁堡之间往返,一共需要六个星期。可是,如果走水路的话,六个人或八个人就可以驾驶一艘载重二百吨货物的船只,同样的时间里也可以往返伦敦和利兹。所以,走陆路需要一百人、四百匹马和五十辆四轮运货车搬运的货物,如果借由水运的话,可以方便地由六个人或八个人搬运。此外,从伦敦运二百吨货物到爱丁堡,按最低运费来计算,也至少要负担一百个人三个星期的生活费、四百匹马和五十辆四轮运货车的维持费,再加上和维持费几乎相等的消耗,全部费用加起来,必然是一笔高昂的运费。然而,水运所要负担的,不过是六到八个人的生活费、货船的消耗费,再就是与陆运保险费有较大差额的高额水运保险费。所以,如果除了陆运之外,两个都市之间没有其他的交通方法,那么就只有那些重量不大而价格很高的物品,才能在这两个都市之间流通了。这样,两地之间就只有现今的这一小部分商业,两地的产业发展所需要的相互刺激,也就只有依靠这一小部分商业来提供了。假如世界上只有陆运,那么商业活动就无法在那些偏远的地区之间进行。由伦敦至加尔各答的陆上运费,高昂得没有货物可以负担得起。就算有货物可以担负起这一运费,也没有什么输送方法可以让它们安全地通过,因为在介于两地之间的领土上,住着许多野蛮的民族。水运却没有这些限制,现今,这两个都市间进行了大规模的贸易,它们相互提供市场,并大力鼓励彼此的产业发展。
水运的这种大便利,使得工艺和产业改良都自然地发起于水运便利之地,而且许久之后才能在内地普及。内地由于与河海隔离,其大部分产物都只能在邻近的地方销售,所以在长时间内,货品的销量必定和邻近地方的财富与人口成比例,结果是它的改良步伐总是落在邻近地方后面。比如我国在北美的殖民地上,都沿着海岸和河岸开发大种植园,很少把殖民区域扩展到离水运很远的地区。
根据最可靠的史料记载,地中海沿岸各国开化最早。地中海是现今最大的内海,没有潮汐和可怕的波涛,只有风浪。在罗盘及指南针尚未发明、造船术尚不完全时期,人们视狂澜怒涛为畏途,都不愿意远离海岸,所以选择了地中海,它不仅海面平滑、岛屿星罗棋布,而且距离海岸很近,适宜于初期航海。在古代,直布罗陀海峡被认为是世界的尽头,驶过它向西航行,长期以来被认为是航海史上最危险、最可怕的旅途。许久之后,以造船和航海事业著称的腓尼基人和迦太基人,才敢于尝试。在这之后又过了很久,才有别国人敢来问津。
在地中海沿岸各国中,首推埃及的农业和制造业发展最早、改良最大。在上埃及,尼罗河两岸数英里内的地域比较繁盛。在下埃及,尼罗河分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支流,这些支流遍布全国,只要略加施工,就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流通,无论是在各大都市、各个重要的村落间,还是在村野的各个农家间都可以进行便利的水运。荷兰境内的莱茵河和麦斯河今日所提供的便利,大致也就是这样的吧。埃及的内陆航行如此广泛而便宜,也难怪它会进步得那么早了。
农业和制造业上的改良,东印度孟加拉各省、中国东部的几个省,似乎也在极早的时期就开始进行了,虽然这一往古事迹尚未得到欧洲有权威的历史学家的确证。就像埃及的尼罗河一样,印度境内的恒河及其他大河,也分出了许多可以通航的支流。而在中国东部各省,也有若干条分成了许多支流和水道的大江大河,这些河流相互交通,使得内地航行的范围得以扩大,这一航行范围的广阔程度,就算是尼罗河、恒河这两大河合在一起,也无法比拟。但是,有一点很奇怪:对于对外贸易,古代的埃及人、印度人和中国人都不鼓励。内陆的航行,似乎是他们财富的全部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