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腰雌狮决心创造一个奇迹,让红飘带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重新点燃竞争的火焰,成为狮群社会有力的角逐者。
为什么雄狮一生中只能辉煌一次?为什么大雄狮一旦败北从此就要像太阳落山一样永远沉沦下去?为什么就不能寻找生命第二条起跑线从零开始?为什么就不能潮涨潮落东山再起?
红飘带正值壮年,离衰老还早着呢,只要能扛过心理早衰,完全有可能赢得生命的第二次辉煌,蜂腰雌狮想。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它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趁午睡之际,独自溜回葫芦荒地,忍着悲伤,将三只幼狮的尸体叼到一座小山冈上。小山冈光秃秃的,没有树草遮蔽,在天上巡飞觅食的秃鹫很容易就发现僵躺在地上的三只幼狮。
狮子社会实行自然天葬,哪只狮子死了,熟悉的狮子们走拢前去,站在死狮身旁默默哀悼一会儿,便算结束了简单的葬礼,走开去,任其曝尸荒野,让视觉敏锐的秃鹫和嗅觉敏锐的鬣狗将死尸吞食干净。
秃鹫和鬣狗是非洲大草原的殡葬工。这种殡葬方式虽然看起来挺残忍挺恶心的,但清洁卫生,省心省力,废物利用,资源再生,对维持大自然生态平衡有百利而无一害。很快,脑袋和脖子光溜溜的秃鹫就陆陆续续光临小山冈;不一会儿,赶赴盛宴的秃鹫越聚越多,整个小山冈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秃鹫,小山冈被染黑了。
蜂腰雌狮站在远远的地方观望,心里苦得就像在熬黄连汤。
几十分钟后,那些丑陋的秃鹫带着大餐一顿后的满足与惬意,振翅高飞。小山冈又恢复了原先的褚红色。
蜂腰雌狮晓得,三只宝贝已变成一堆散乱的白骨。它很痛心,也很无奈。它又踅回葫芦荒地,用爪子抓刨,费了很大的劲,将三只幼狮的血迹和气味掩盖打扫干净。
它这样做,完全是为了红飘带,它要红飘带忘记惨痛的往事,忘记命运沉重的打击,从记忆中抹尽失败的痕迹。
蜂腰雌狮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带着红飘带离开葫芦荒地一段时间,避免触景伤情。它们在卡扎狮群和汊姆狮群的领地边缘游荡,哪里方便就在哪里猎食,哪里合适就在哪里栖息。好比是旅游度假,到外头散散心,把烦恼丢到身后。
蜂腰雌狮做的第三件事情,就是克制住内心的悲伤,像平常一样,坚持早晚两次外出觅食。对它来说,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
狮子是有感情的动物,悲伤过度就会影响食欲,不思饮食,懒得动弹,或者捡食死尸,或者挖掘鼠洞,随便吃点什么混混日子,只要不饿死就行。要不是为了红飘带,它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如此积极地去狩猎;它会沉缅于悲痛中,干什么都没劲,更不用说一天两趟去捕捉鲜活的动物了。
可如今,红飘带整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如果它也委靡不振,恶劣的情绪交叉感染,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更要紧的是,对狮子而言,狩猎不仅仅是要混饱肚皮维持生存,还是生命形态的晴雨表:一个正在走上坡路的积极进取的生命,狩猎的频率就高,在猎场展现生命的风采,展示生命的价值;一个正在走下坡路的无所追求的生命,狩猎频率就低,踏进猎场纯粹为了混一口饭吃,不再奢望糊口之外的东西。蜂腰雌狮希望透过紧张激烈的狩猎活动,调动起红飘带的情绪,激发起红飘带的热情。
有几次,它们在路上遇见鬣狗群在撕扯长颈鹿或跳羚的腐尸,红飘带图省事,想走拢去赶跑鬣狗,吃腐肉充饥,都被蜂腰雌狮拦了下来。一只胸怀大志的有作为的雄狮,是不屑从鬣狗口中争抢变质变味的腐尸的,只有穷途末路的家伙才会对鬣狗的口中之食垂涎三尺。
在追撵猎物的过程中,它会故意跑慢几步,把扑倒猎物的机会让给红飘带,自己当帮手和配角,在猎物倒下后,及时咬住猎物的腿,减弱猎物的挣扎和抗拒,让红飘带顺顺当当地拧断猎物的脖子。它觉得,这种血腥的杀戮,有助于恢复红飘带的阳刚之气。
有时候,它们早晨猎到一头大羚羊,吃了一半,还剩一半,要是在平时,就会扒些草叶将吃剩的食物掩藏起来,留着下一顿吃,当天傍晚就不再去狩猎了;但为了要在猎杀中唤醒红飘带的雄性意识,它毫不犹豫就将那半只吃剩的大羚羊抛置露天,让秃鹫、贼鸦或老鹰来捡便宜。傍晚,在饥饿的催逼下,红飘带不得不又跟它一起去觅食。
狮子虽然是非洲草原最凶猛的动物,但捕捉大中型食草动物并非是一件唾手可得的事。在追杀和逃遁这场永恒的较量中,羚羊、斑马、兔子和马鹿这些食草动物,演化出一套相当成功的逃命术,或疾奔如飞,或警惕性极高,或昼伏夜行,常常使狮子耗费大量体力却一无所获。
据统计,单身狮子每出猎五次只有一次是成功的,群狮每出猎三次只有一次是成功的。蜂腰雌狮每次都把吃剩的食物抛却,每顿都要捕杀那些行动敏捷的动物,难度可想而知,运气不好的时候,接连两天找不到东西吃,饿得眼睛都发绿了。尽管这样,蜂腰雌狮无怨无悔,只要能使红飘带精神振奋起来,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它也心甘情愿。
二十天后,红飘带情绪基本稳定,它们就转回葫芦荒地。
它们割舍不掉辛辛苦苦开创的领地,它们也不能永远在外流浪。回家这个概念并非人类专有,许多动物都有热土难舍的恋乡情结。
回到葫芦荒地,蜂腰雌狮立刻发现,雄狮失意综合症,比它想象的要顽固得多,不是在外流浪一段时间就能治愈的。跨进气味边界的一瞬间,它清楚地看到,红飘带浑身颤抖了一下,前腿绊着一根伏倒的小树枝,闪了个趔趄。这无疑是失态和反常。走进荒地,红飘带似乎更拘谨了,就像害怕踩死蚂蚁似的,走得慢慢腾腾,东瞧西望,嗅嗅闻闻,做贼似的心虚胆怯。
——呕,黄巨鬣和辫子雄狮两个恶魔早就回帕蒂鲁狮群领地去了,没必要再提心吊胆!
然而,红飘带怎么也表现不出回到自己领地的那种舒展和洒脱来。
幸亏它早就把三只幼狮的尸体处理掉了,连痕迹也涂抹得干干净净,蜂腰雌狮想,不然的话真不知道红飘带会不会精神失常?
它们离开葫芦荒地已经二十多天,日晒雨淋,那条气味边界线已被稀释得差不多了,有好些地段气味寡淡得几乎闻不出来了。
对具有领土意识的狮子来说,边界线气味是否浓烈,是衡量生活在这块领地中的狮群是否兴旺发达的重要标志。精力充沛对前途充满信心的大雄狮,就像勤政的君主,经常跑到边界线上去补充自己的气味,加强戒备,巩固边防;精力不济对前途悲观失望的雄狮,就像不理朝政的君主,懒得巡视边防,任气味边界线慢慢荒废掉。
蜂腰雌狮期待着红飘带能积极主动地去修缮加固气味边界线。一天过去了,红飘带无所作为;两天过去了,红飘带仍然没有这种打算。这样下去,等于在慢慢放弃自己赖以生存的领地啊。
半夜,下了一场暴雨,如注的雨水汇聚成河,从高处冲刷下来,漫淹葫芦荒地。翌日中午,洪水才渗进地层。被水泡了一天,本来就寡淡稀薄的气味边界线荡然无存了,连一丝丝气味也闻不到了。红飘带依然没有要重新布置边界线的举动。
蜂腰雌狮失望极了,也担心极了。现在这个样子,等于领地不设防,假如有流浪雄狮路过,肯定会毫无顾忌地跑进来,引发一场关于主权的纷争。看来,红飘带所患雄狮失意综合症已经是病入膏肓,指望自然痊愈是不现实的。它应该催逼红飘带去重新布置边界线。
请将不如激将。
蜂腰雌狮跑到边界线,用身体摩蹭树桩和岩石,做出要动手布置气味边界线的样子。记得它们刚拥有这块葫芦荒地时,是由它布置气味边界线的,那时候,红飘带雄性的自尊受到了伤害,坐卧不安,十分恼火和生气。后来,由于常受到流浪雄狮的骚扰,不得不改由红飘带来布置气味边界线,那时候,红飘带热情高涨,大中午也不休息,埋头苦干,很快就把气味边界线布置妥当,那副春风得意趾高气昂的样子,活像是刚刚登基加冕的皇帝。它希望能再现当时的情景,佯装要抢着布置气味边界线了,其实是在使用激将法,以激起红飘带的雄性自尊,来同它争抢布置气味边界线的权力。
沙嚓,沙嚓。蜂腰雌狮靠在边界附近一棵小树上,臀部贴着粗糙的树皮,夸张地前后运动身体,就像在扭迪斯科一样,有节奏地摩擦着,将金黄色的体毛粘挂到树皮上。红飘带站在离它约二十多米远的一座废弃的蚁丘上,彼此间没有遮蔽物,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它乜斜着眼睛窥视红飘带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