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腰雌狮决心把红飘带改造成一只勤劳、勇敢、善良、正直的新雄狮。
塑造新型雄狮,就好比塑造新人一样,是一项系统工程。
工作千头万绪,蜂腰雌狮当然要抓主要矛盾,它用狮子的直线思维进行简单的逻辑推理,觉得成年雄狮表现出来的诸多毛病中,最让“人”无法容忍的就是不劳而获。
正因为不劳而获,所以才会养尊处优;正因为养尊处优,所以才会特别自私;正因为特别自私,所以才会将刚刚成年的小雄狮驱赶出群体,以期永保自己的统治地位,永远过寄生虫的日子;正因为是寄生虫,所以才会高高在上;正因为高高在上,所以才会轻视雌性;正因为轻视雌性,所以才会缺乏爱心;正因为缺乏爱心,所以才会蔑视幼狮的生命;正因为蔑视幼狮的生命,所以才会残暴地对幼狮进行集体屠杀……一点也不夸张地说,对狮子而言,万恶“懒”为首,百善“勤”为先。
蜂腰雌狮首先着力培养红飘带勤劳的作风。
狮子天性喜欢睡懒觉,雄狮尤甚,只要肚子里还有内容,还没饿得慌,就懒洋洋地卧在树荫下睡大觉。蜂腰雌狮每天清晨和黄昏,就把红飘带叫醒,迫使它跟着自己到草原去觅食。
有几次红飘带想耍赖,它在东面叫,红飘带把头扭到西面去继续呼呼大睡;它绕到西面去叫,红飘带转了个身,把背对着它,又自顾自地蒙头大睡。蜂腰雌狮就不轻不重地在红飘带的肩胛上咬一口,拔掉你一撮狮毛,看你还睡得稳?红飘带被咬疼了,跳起来,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地跟随它出猎。
但雄狮的“懒”劲,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劣根性,非一朝一夕就能治好,常会旧病复发。
有一次,太阳偏西时,红飘带跳到一棵树上去,趴在树杈上睡,黄昏时分,蜂腰雌狮想叫醒它一起去猎食,但红飘带不予理睬,仍闷头大睡。
蜂腰雌狮跳起来想把红飘带拽下树,但树杈太高,雌狮的蹿跳能力有限,跳了几次都未能如愿。蜂腰雌狮抻长脖子大吼了几声,声音大得连蚂蚱都吓得从草丛里蹦跶出来了,红飘带却像聋子似的毫无反应。
算了吧,蜂腰雌狮想,花这么大的力气去叫醒红飘带,真还不如自己单独去狩猎来得轻松哩。它转身想走,又觉得不妥,这不单纯是个猎食的问题,关系到勤劳作风的培养问题,不能马马虎虎。一次放任,前功尽弃,再要纠正,就难上加难了。事关原则,绝不能动摇,蜂腰雌狮想,遂放弃想要单独外出猎食的念头。
既然不能叫醒红飘带,又无法将其拽下树来,更不能单独外出猎食向雄狮好逸恶劳的坏习气低头屈服,唯一的办法,就是学红飘带的样,也倒头大睡。你懒散,我也跟着你一起懒散;你不怕饿肚子,我就陪着你一起挨饿!主意既定,蜂腰雌狮便伸了个懒腰,在树下蒙头大睡。
翌日清晨,红飘带终于睡醒了,从树杈上跳下来,解了个便,在蜂腰雌狮的身边绕来转去,不断咂着嘴唇,东嗅嗅,西闻闻,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这家伙,一定以为它蜂腰雌狮昨晚叫不醒它,独自外出猎食,留着好吃的给它当早餐呢。想得倒美,哼,这里除了空气,啥也没有,你有本事,就用空气填饱肚子好啦。想不劳而获,靠我来养活你,没门儿。
红飘带找了一会儿,找不到可食之物,显得有点懊丧,尾巴啪啪抽打着地面,抽得草叶纷飞。
我晓得你肚子饿了,你可以叫醒我,我们一起去猎食。放心好了,我不会像你一样装聋作哑,百叫不醒,让你独自去忙碌辛劳的。蜂腰雌狮满怀希望地等待着饥肠辘辘的红飘带来叫醒自己。
让它失望的是,红飘带在树下折腾了一阵,又蹿上树杈,头枕在树瘤上,不一会儿就传来呼噜呼噜的打鼾声。
真是条死不悔改的懒虫。好嘛,你不怕饿死,我就和你做个伴,一起变成饿死鬼。蜂腰雌狮发狠地想,忍着强烈的饥饿感,继续闭目养神。
太阳当顶,又顺着西边的下轨线慢慢滑落。罗利安大草原又迎来了一个生机盎然的黄昏。蜂腰雌狮已饿得浑身虚软,头晕眼花,但它咬紧牙关,还躺在树下不动弹。对付懒鬼的办法,就是比懒鬼更懒。以懒治懒,是根治懒病的唯一特效药。红飘带是雄性,身体比它壮实,消耗也一定比它大,饥饿的感觉也一定比它强烈。
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太阳像只大金盘,镶嵌在紫黛色的云雾中,草原像幅重彩画,色彩斑斓、辉煌亮丽。成群结对的食草动物在草原奔驰,秃鹫在天空盘桓。这是狮子最佳狩猎时间,要是错过了,很有可能整夜一无所获。
蜂腰雌狮已饿得胃囊一阵阵抽搐,再不去觅食的话,到了明天,怕是猎物送上门来,也没有力气去捕捉了啊。它想放弃这场比谁更懒的较量,但它心里很清楚,如果这一次迁就了红飘带,以后恐怕在猎食时间永远也休想叫醒这家伙了。
唉,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头顶的树杈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响,红飘带醒了,蹿下树来,气咻咻地发出呼呼的低吼声。这家伙,终于忍不住饿了,蜂腰雌狮心里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红飘带走到它身边,粗鲁地用爪子推搡它的肩胛,怨恨地呕呕叫着,用意很明显,催促它快起来去猎食。
蜂腰雌狮的判断是正确的,雄狮的忍耐力比雌狮差远了,再也无法忍受饥饿的折磨。看来,要治好懒病,规劝、哀求、督促……任何办法都是行不通的,只有饥饿才是一剂特效药。
蜂腰雌狮慢腾腾地醒过来,慢腾腾地站起来,用一种无所谓的表情望着红飘带,好像在说:我的肚子一点也不饿,如果你不着急的话,我们还可以再睡一个懒觉,然后去寻找食物也不迟啊。
红飘带急不可耐地朝前奔了几步,呕——扭头朝蜂腰雌狮气势汹汹地吼了一声,示意它赶快行动,一起去觅食。
这家伙,饿急了,饿慌了,饿疯了!蜂腰雌狮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昨天傍晚你少睡一个懒觉,何至于今天会饿得心慌意乱?红飘带越饿得六神无主,它心里就越高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懒鬼接受深刻的教训,治愈雄狮身上懒惰这一顽疾。
蜂腰雌狮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又趴倒在树根下,头一歪,好像很贪睡的样子,呼——呼——嘴里均匀地吹着气,佯装睡着了。
红飘带焦躁不安地在蜂腰雌狮身边踱了几圈,怨恨地长吼一声,朝草原奔去。那模样看起来像是要独自前去猎食了。
很快,红飘带的身影隐没在如火如霞的夕阳中。
蜂腰雌狮没有起身去追赶,它料定红飘带不会有什么收获。饿了差不多整整两天,早已筋骨酥软、四肢乏力,单独一只狮子是很难捕捉到猎物的,更何况这里紧挨着灰鼻吻狮群,只能躲躲藏藏地偷猎,不能理直气壮地打猎,即使碰到容易擒捉的猎物,也不敢穷追猛撵,成功的把握极小。
果然不出蜂腰雌狮所料,挂在半空中的夕阳才落下去几寸,红飘带就回转来了,尾巴耷拉、神态懊丧,一看就知道白忙了一场,连一只牛蛙也没有逮着。
红飘带来到蜂腰雌狮跟前,不像刚才那样气势汹汹地吼叫了,也不再用爪子发狠地推搡,而是呜呜发出一串哀号,用舌头舔理蜂腰雌狮的前臂,用意很明显,是要蜂腰雌狮原谅它的过错,与它一起前去猎食。
蜂腰雌狮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摆出一副想去又不想去的样子。
哇——红飘带一张嘴,吐出一口墨绿色的汁液。
蜂腰雌狮心头一紧,对狮子来说,口吐绿水,表明已饿到了极限,五脏六肺都在抽搐,再继续饿下去的话,就要饿出病来了。它只是想教训教训红飘带,并不愿意由此损害红飘带的健康。它急忙跳起来,快步奔向草原。红飘带跟随在它身后。
运气还算不错,没走多远,就碰到一头掉队的大角羊,它和红飘带齐心协力,拼命追逐,终于在夕阳落下地平线前将那只倒霉的大角羊扑倒。
夜幕下,它们狼吞虎咽将大角羊吃了个干净,连那条短短的羊尾巴也没舍得扔弃。
从此以后,红飘带基本上改掉了懒惰的恶习,到了猎食时间,只要蜂腰雌狮一呼唤,便能从沉睡中醒来,睁开惺忪睡眼,露出一副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跟随蜂腰雌狮外出狩猎。虽然还远远谈不上什么勤劳,但对生性懒散的雄狮来说,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很不错了。
蜂腰雌狮塑造新雄狮的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要让红飘带克服大雄狮主义,做到雌雄平等。
这比培养勤劳作风要难得多了。
也许是因为雄狮身体比雌狮高大强壮,也许是因为雄狮有一头蓬松鬈曲的鬣毛而雌狮没有,也许是因为雄狮的吼声比雌狮更洪亮更威风,千百万年来,狮子社会普遍遵循雄尊雌卑的原则。再窝囊的雄狮,好像也比雌狮高贵一等。
任何狮群,都是雄狮为王,雌狮处于服从的地位。雄狮是天生的统治者,雌狮是天生的被统治者。这种性别歧视,在狮群社会成了天经地义,变成一种很难逆转的传统习惯,渗入到每一只雄狮的骨髓里,浸透在每一只雄狮的血液中。
蜂腰雌狮心里很清楚,虽然在气味认同时,由它将自己的气味涂抹到红飘带身上,也就是说,在它们这个小小的狮子家庭,以它的气味为主,贴着它的气味标记,就像人类户口簿上写着它是户主一样,但是,这只是一种外化的形式而已,并不能保证红飘带从此以后就心甘情愿地尊重它和服从它。雄尊雌卑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它明白,红飘带是在贫病交加走投无路的状况下,才同意被它气味认同的,一旦境遇改善,很有可能就会反悔。
事实果真如此,它们相识并在一起生活约两个月后,由于双方齐心协力打猎,食物丰盛,红飘带病体康复,身体逐渐变得强壮,尾巴便开始翘起来了,渐渐表现出雄性的优越感。
站在一起,红飘带总是昂首挺胸,有意无意地展露其魁梧的身胚,有时还要用下巴颌摩挲它蜂腰雌狮的头顶,一面摩挲,一面还要得意地摇甩尾巴,表面看来是两性间一种亲昵的举动,其实带有炫耀自己贬低对方的用意,好像在说,瞧,我差不多比你高出一个头,让我服从你的指挥,你不觉得很滑稽吗?
饱餐一顿后,狮子都要习惯地舔理自己的爪掌、唇须和舌头所能触及到的身体部位的皮毛,这是狮界的美容活动,或者说是一种休闲方式。每每这个时候,红飘带便将身体侧卧,把后颈的鬣毛亮到它蜂腰雌狮面前,要它舔洗,要它梳理。
雌狮帮雄狮整饰鬣毛,这在普通的狮群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是两性之间重要的交际手段,是谈情说爱的基本形式。说心里话,它很乐意为红飘带梳理鬣毛,当它的舌尖触碰红飘带鬈曲如云霞的鬣毛,便会涌起一股甜蜜的柔情、一种醉心的温暖,它整个身心沉浸其间,沙沙沙,舌头拂去尘土,把每一根鬣毛都擦拭得亮丽如丝光滑如锦。
但红飘带总是在它如痴如醉时,悄悄地把脑袋昂起来,摆出一副雄性威严的架势,这么一来,它若要继续舔理红飘带的鬣毛,必须降低自己的身体,改站姿为蹲姿。本来雌狮为雄狮整饰鬣毛,就含有崇拜和献媚的意味,对雄性力量的崇拜,并以此来讨取雄狮的欢心。现在它再蹲下自己的身体,更显得它是在曲意奉承红飘带。
最叫它无法忍受的是,红飘带还要摇头晃脑,哼哼唧唧,无端地摆起雄狮的臭架子,那副趾高气昂的得意模样,就好像能让它替它整饰鬣毛,是看得起它、抬举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