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子里面,竟然抖落出来很多钱,一张一张的,有十块的,两块的,一块的,五毛的,还有一毛两毛的。
五十块钱和一百块钱没几张,我奶奶抹了一把泪,眼底里透绝望的死气,真是应了那句话,哀莫大于心死!她把那些钱收拢成几沓,然后递给我姑,
奶奶:“美琳,是妈对不起你,这钱你都拿着,好好留着,妈知道你不疯,你好好的,现在改革开放了,女人也能上城里打工挣钱了,你拿着这些钱,带着小浩,去城里面过日子。”
我姑冷眼看着那几沓钱,没接过去,也没开口说话。
奶奶见状,抹泪叹道:“早先呐,我寻思养儿防老,这钱给你哥和你嫂子留着,等我和你爹死了,他俩日子也能过的不错,这是我和你爹攒了一辈子的钱,你爹活着的时候也说,要给你点零头,现在妈做主,都给你了。”
那些钱一张一张的,我才知道,原来我爷和我奶这么有钱!
但我奶奶,看起来是真可怜。
我姑撇开脸:“我不要。”
奶奶掉泪:“我和你爹都是本分人,怎么就生出你哥这样的畜生,这钱说啥也不能便宜了你哥和你嫂子!这钱你拿着,将来好好过日子,我死也能瞑目了!”
最后我姑还是把那些钱收起来了,我奶奶说了一句:“美琳,你去了城里,看哪户人家本份,死了媳妇,你过去过日子吧。和人家好好过,半路夫妻也是个伴。”
这话戳到我姑痛点,她冷哼一声,离开了我奶奶的房间。
夜间,我爸哆哆嗦嗦的回到家里来,一进屋就把他那屋的门锁住了。
家里也没人乐意去理会他,我陪着我奶在她那屋里睡觉。
我奶抽抽泣泣,哭到了半夜,忽然坐起身,把蜡烛点了一根,当年已经有点灯了,是那种吊着一根绳子,一拉绳灯就亮的。
当时我奶奶没有点电灯,反而是点蜡,这让我有点纳闷,她坐在桌前,在脸上涂了点雪花膏,又拿木梳把花白的头发梳了梳,挽成发髻。
之后她去了一趟外屋,回来后躺在炕上辗转反侧,很久才勉强睡着。我本来就困,也随之沉沉睡去,只是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听到我爸那屋有女人的叫声,那声音……
当时我妈也没在家,我爸那屋有女人的叫声着实奇怪!可我也没太注意,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从炕上爬起来,睡眼惺忪的去鸡食盆子撒尿,看到我爸两只眼睛肿的像桃儿,眼窝子周围紫黑紫黑的。
我也没多想,回屋里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看到我姑在洗澡,再回到我奶那屋,登时全部睡意全无。
我奶奶满嘴白沫子,而且白沫子已经干涸了,她直腾腾的躺在炕上,脸上紫青。
我奶就这么死了,死因不明,有人说像是喝药了,有人说是生了一股气,气死的。我爸跪在地上给我奶奶磕头,边磕边抽自己嘴巴,直抽的自己鼻子淌出血来。
我爸把我爷扔进水库里淹死的事儿,村里人还不知道,不大一会村里的老少到我家,帮忙在菜园子里搭了个灵棚子。
因为我奶是穿着普通衣服死的,所以村里的人都说,该给我奶换一身衣服。我姑双眼呆滞的坐在屋里梳头发,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
几个妇女小声唏嘘:“精神病就是精神病,她妈死了她都不知道哭!”
我听了挺不高兴的,但也没说什么,等我爸去城里买回我奶的丧服后,我姑带着我进了我奶的屋里,并且把所有人都锁在门外。
她嘴角撇了撇,眼泪掉下来,哆哆嗦嗦的给我奶换衣服,由于死了几个小时以上了,尸体僵硬,挺难换衣服的。
我姑垂泪哭道:“妈你别拗性子,好好把衣服穿好,好好走!”
说来也奇怪,我奶奶那条不听话的胳膊,真的老老实实套上衣服了!
人要是遇见丧事,不管多大岁数,都会难过。当年我看到我姑偷着哭,我也掉泪,想着昨晚还活着的人,这么大一会儿,就没了!
东北的丧事很隆重,如果是男性去世,会在扎纸店买纸马,女性去世买纸牛。我奶奶的尸体被抬到灵棚里,不大一阵,扎纸店送过来一头黄色的纸牛。
大小高矮和真牛没什么区别,就摆在灵棚子旁边。
那时候,村里老辈人主持着这场丧事,我家的人脑瓜子上面都扎上白布,叫披麻戴孝。
灵棚里摆着个丧盆,村里的亲戚去了,都在丧盆里烧纸钱。
由于我爸叫人给隔壁王家屯捎口讯,叫我妈回来,我妈在中午也带着我妹妹回来了,我妈满面红光,我妹穿了一套从未穿过的新衣服。
而且,我妈怀里抱了一个挺大的乌龟,那乌龟壳子有洗脸盆子那么大。
她把乌龟放到猪圈里,一扭身,开始哭:“我地妈呀……我的妈妈呀……你咋就不等我回来看你一眼啊?咋就不等我啊?”
那哭声,抑扬顿挫,声调忽高忽低。乍一听,很是催人泪下。
她在丧盆子里烧了点纸钱,之后和村里其它妇女唠嗑去了,王家屯她表哥家盖了个二层洋楼,我妈说那二层楼特气派。
不大一会,王小牛他妈来了,看起来神情憔悴,她先是给我奶奶烧点纸,然后去找我爸,想也知道她来的目的,是林小牛还没好,叫我爸去找道士。
我姑拿出三百块钱递给小牛他妈,叫她拿钱回去找道士过来,因为我家实在是没人能去找道士了。
我妈看着那一沓钱,恍惚之间,似是想起什么,冲到我姑房里,道:“美琳,你别装糊涂,妈死的时候留多少钱?刚才你给林小丽的钱,也是妈留下的?”
我姑两只眼睛里袒露出浓浓的寒意,这眼神,震慑力很强,我妈愣了一下,左右看看,不少村里人都在看热闹,我妈打了个哈哈:“美琳又不正常,这事我得去问林正。”
这事僵持着,我妈只是暂时不要钱,不代表她以后不会要,我还真替我姑捏了一把汗,晌午林小牛他爹从镇上找来一个道士,他自称‘六居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