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清早,周师爷正在衙中和捕快马得超下棋,二人正对到妙处,忽听有人击鼓鸣冤。孙得言老父病危,前日回乡省亲去了,走时将衙中的一切公务将为人谨慎的周师爷办理。周师爷不敢怠慢,来到堂上。但见堂下跪着一个三十上下岁的汉子,自称是灯塔镇金钱巷人,名叫潘得贵,状告对街开当铺的掌柜的贺炳文,奸杀其妻柳氏后还残忍地剁下柳氏之头。周师爷当下便吩咐潘得贵带路,带领马得超和叶景龙等捕快来到灯塔镇,又令叶景龙领人拘贺炳文,自己和马得超领人来到潘得贵家勘察现场。潘得贵的妻子柳氏躺在地上,衣衫不整,头颅已经不翼而飞,血流了一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经仵作勘验,柳氏被害在昨夜子时。死者脖颈处有掐痕,断定死者之头是死者被掐昏之后被利器残忍剁下的。这时,叶景龙押着贺炳文来到潘得贵家。贺炳文一见周师爷就跪倒在地上:“周老爷,小民枉冤呀!小民乃是一个文弱之人,手无缚鸡之力,再说,小民与潘家又无深仇大恨,又怎能杀害柳氏割下其头呢!”周师爷不依不饶:“那潘得贵因何状告你是杀害柳氏之人?”贺炳文脸一红道:“都怪小人见色起异,一时糊涂啊!”贺炳文说到这儿向周师爷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贺炳文早就垂涎街对面卖丝线的货郎潘得贵的老婆柳氏。这柳氏二十上下岁,长得风流可人,与瘦小枯干,其貌不扬的潘得贵在一块儿一站,街坊邻居背后都议论,柳氏这一朵好看的鲜花怎么就插在潘得贵这堆臭牛粪身上了。有街坊知道内情,说是柳氏自小就与潘得贵订下了娃娃亲,刚开始柳氏不愿意,寻死上吊的,后来架不住她爹以死相挟,柳氏这才含着泪嫁到了潘家。潘得贵不在家,贺炳文就去对门挑逗。不过这柳氏虽说长得漂亮,但却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刚开始的时候,柳氏横眉立目,弄得贺炳文是兴冲冲地来,灰溜溜地走。可贺炳文却尤喜像柳氏这样的女人,要是一搭眼就能上手的女人他贺炳文还看不上眼。贺炳文喜欢的就是这种逗来逗去的过程。贺炳文深知好女怕馋狼,只要经常给予一些小恩小惠,就不怕女人不上手。柳氏的父亲得了一场大病,急需银子救治,潘得贵积攒了两年多的积蓄才五十两银子,也被柳氏拿回娘家救父去了。贺炳文一见时机已到,就主动借了柳氏一百两纹银,并告诉她说,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再还,没有就算了。柳氏感激涕零,对贺炳文开始露出了笑脸儿。贺炳文心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娘们儿巴成乐意了。这天中午,柳氏对在窗下的贺文炳说,潘得贵进货去了,今儿晚上不回家。贺炳文掐了掐大腿,知道柳氏不是在跟他在梦中说话。晚上三更的时分,贺炳文便来到了潘家的门前,见屋子里边亮着灯,就翻院墙跳了进去。贺炳文就在外边轻声喊:“柳氏弟妹,我是你贺大哥!”喊了三声没人应声,贺炳文想,想是这小娘们儿害臊,就推门走了进去。忽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给拌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仔细一看,柳氏不知何时被人杀死在血泊之中,头颅竟然不翼而飞!贺炳文吓得是魂飞魄散,惊惶失措跑回家中。第二天一早,贺炳文正在家中,捕头就将他拿入衙中。原来,早上潘得贵回来,见柳氏脚下有一方印章,看时知是对面掌柜的贺炳文的,因此就疑心贺炳文奸杀妻子未遂,产生恶意,割下妻子之头的。周师爷一审问,贺炳文对自己入潘家向柳氏求欢之事供认不讳,也承认这枚印章是他慌乱之中从口袋里头遗落在潘家的。周师爷经过几番严审,贺炳文均不承认自己是杀害柳氏的真凶,再加之各处悬赏也未找到柳氏之头,贺炳文杀害柳氏的证据又不足,这个案子也就挂了起来。
周师爷说到这儿道:“大人,卑职无能,请大人治罪。”孙得言笑道:“不是周师爷办案无能,实是本府之过呀!那贺炳文现在何处?”周师爷道:“此案无法具结,只好留在牢中看押。”孙得言沉思一会儿,暗想,这两起案子均发生在灯塔镇,难道仅仅是巧合?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蹊跷?于是吩咐对叶景龙道:“叶捕头,你速去将那潘得贵传来,本府有话问他。”叶景龙答应一声去了。
约摸过了盏茶工夫,叶景龙带着潘得贵来了。孙得言仔细一看,潘得贵五短身材,三十上下岁,活生生就是个“武大郎”。潘得贵一见孙得言,赶忙跪倒:“小民潘得贵叩见大人!”孙得言道:“本府问你,这件东西你可曾认得?”孙得言令人用托盘拿出那件擦拭一新的金钗,潘得贵看了半天这才说:“大人,您拿出这枚金钗让小人看,不知是什么意思?”
孙得言和周师爷两人对望了一下,周师爷就问潘得贵,这是不是你媳妇柳氏的?潘得贵勉强地挤出一丝苦笑:“大人取笑了,小人只不过是个卖丝线为生的货郎,小人就是卖上一年,也挣不下个儿金钗呀!小人的媳妇柳氏自嫁给小人,小人压根儿就没看见过她戴过什么金钗。大人问这话究竟何意?”
孙得言就将在王把式家中瓜园之内找到了个女人头的事向潘得贵述说了一遍,末了说:“潘得贵,你能给本府描述一下你媳妇的大致容貌吗?比如她生前是什么样的脸型,牙齿又有什么样的有别于他人的明显特证?”潘得贵想了想说:“小人的媳妇生前是瓜子脸,至于牙齿嘛,也没有什么有别于他人的特证,不过,她的牙齿上下非常齐整,街坊邻居都夸她的人材就在她的牙齿上。”孙得言吩咐手下人掀起女人头上的尸布,问道:“潘得贵,你不要害怕,本府问你,这是不是你媳妇柳氏之头?潘得贵围着女人头转了半天,晃着脑袋说:“大人,这不是我媳妇柳氏之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媳妇的牙齿上下非常齐整紧密,而且也没什么虎牙,再说,她是瓜子脸,没这么宽……”
听罢了潘得贵的一番话,孙得言想,这女人头不是柳氏之头,而是另有其主,那么,这个女人头究竟是谁的呢?柳氏其头被割横尸家中又是怎么回事呢?孙得言只觉脑子里缠绕了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好吩咐手下将王把式重新押回衙中。回到衙中后,孙得言气都没顾得上喘一下,吩咐人在衙门口外搭好尸棚,将从王把式家挖掘出来的男尸和女人头安放在尸棚之内用草席盖好,又让周师爷写张认尸的布告,贴在各处显眼之处。
孙得言正在和周师爷在讨论案情,衙门外传来哭灵之声。少时,衙役来报,被害人冯希久的妻子贾氏前来哭灵认尸。经贾氏辫认,死者正是自己的丈夫冯希久。原来,冯希久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出去就再也没见回来,昨天她听人说王把式的瓜园里头挖掘出了一具六指男尸,贾氏的心里头就划了魂,可天底下左臂有六个手指头的人多的是,凭什么就断定那就是自己丈夫呢?衙门里贴出认尸布告,贾氏忍不住来看看,一看那尸骨的右脚趾是四指,就昏迷在尸棚之内。众人又是捶背又是掐人中,贾氏这才苏醒过来,哭着说,这具尸骨就是她男人冯希久的,因为冯希久不仅左手六指儿,而且右脚趾是四趾。贾氏让家人将尸骨装殓起来,被孙得言拦住了。
贾氏哭泣问道:“大人,凶手现已缉拿归案,因何不让我将丈夫的遗骨盛殓?”孙得言将贾氏叫至一边道:“孙夫人,本府自有一番道理。请夫人见谅。”接着俯耳在贾氏面前说了一些话,贾氏这才谢过而去。一旁的叶景龙忍不住问道:“大人,杀害冯希久的凶手已经缉案,大人因何不让苦主家属盛殓尸骨呢?”“本府自有一番道理。”孙得言没有正面回答叶景龙的话,笑吟吟和周师爷回后衙去了。
老年间,灯塔镇里的王记茶馆是本城三教九流聚头的地方,人们在茶馆里谈茶经,唠家常,评时事,自然也少不了新闻发布。自打王把式家发生西瓜案后,没出半天,这件血案就在王记茶馆里传得沸沸扬扬。今天是案发的第三天,好运来茶馆里的人依然将从王把式的瓜园里头挖掘出六指儿男尸和女人头的事儿当作最热门的话题。
坐在紧里边有两个穿着体面的中年人,俩人一边品着茶一边唠着嗑儿。
就听红脸儿的说:“王掌柜的,您说,这换成往日里比谁都老实,他咋会把冯希久害死在他们家的瓜园里头?”黑脸儿的叹息了一声说:“李掌柜的,这年头的事儿谁能说得清?俗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衙门里的人都说凶手是换成,我却不这么看。您想呀,这换成和冯希久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虽说换成和白二娘也有那么一腿,可就因为那事就犯得着将他杀了?”红脸儿的压低声音说:“可衙门里的人却明明白白地在王把式家的瓜园里头发现冯希久的尸体的呀!”黑脸儿的呷口茶笑着说:“可我就不明白,这冯希久长得人高马大,衙门里的仵作勘验后也没发现什么利器致命的地方,再者说了,换成说冯希久正吃着西瓜突然间醉倒了,他只不过踢了一脚,这冯希久就没命了?我觉得这里边似有蹊跷。”跑堂的伙计拎着铜壶过来了:“给二位爷来碗高的?”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说:“二位爷,说话小声点。俗话说,隔墙有耳。听说,衙门里的孙得言孙大人可是位断案如神的破案的高手,说不定正在重新调查此案呢!”坐在旁边这两个人旁边的座位上,有一个摇着纸扇的小伙儿说话了:“大点声又怎么着?孙大人就是在身边听着,我照样这么说。您也不想想,那冯希久是什么样的货色?”
大伙儿个个瞪大了眼晴等着下文,小伙儿却故意卖起关子不说,大伙儿一个劲地催着,他这才放下茶杯说道:“这小子他不是人!这些年来,他表面上认白二娘为干妹子,其实,他早就跟白二娘勾达上了,这还不算,还吃了盆里看着锅里的。白二娘的姑娘翠翘今年十六了,冯希久早就打起了翠翘的主意。就因为这儿,白二娘有一天还和冯希久吵了一架呢。”“诸位,你们还不知道吧,有件事儿比这儿还邪乎呢!在王把式的瓜园子里,还挖出一个女人头来,”小伙子说到这儿竟有些神秘秘的样子,“保不齐这女人头就是去年夏天失踪的后街马老五的闺女九儿。”黑脸的问道:“兄弟,你说那女人头是马老五的闺女九儿,有何凭证?”原来,去年夏天,后街的马老五的女儿九儿在一天晚上神秘地失踪了,至今仍然下落不明。小伙子微微一笑道:“这还用问吗?九儿不就是四方脸儿,上边的两个门牙间有一条缝隙,下边的牙槽一边一个小虎牙儿吗?这事儿我只不过是猜测,大伙儿千万别往外声张,这天底下同貌之人有的是,更何况这只是一只女人头?”
这时,坐在靠窗子旁有个中年相面先生,正在不声不响地品着香茗,身边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杆小旗,上写:“塞北相家”几个大字,两旁双书两行小字:“只言玄妙一团理,不说寻常半句虚。”相面先生又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子,这才说:“伙计,结账。”将一个铜板放在桌子上,开门走了。伙计接过铜板,望着相面先生的背影,喃喃自语:“怪了,这个人我怎么从没见过?”
相面先生出了茶馆,在染行外喊起了场子:“看相,看相,看不对分文不取。”工夫不大,出来一个十六、七岁长相清秀的姑娘,对相面先生说:“先生,我娘想请您给看看相。”相面先生说:“姑娘请。”
来到房中,只见床铺之上躺着一位三十多岁满面病容的女人,姑娘介绍说:“先生,这是我娘白二娘。”相面先生忙说:“夫人好。”白二娘说:“先生果真有未卜先知之能?”相面先生微笑着说:“夫人,说不对分文不取。”白二娘这才说道:“那好,就烦请先生预测一下我的前程如何?”相面先生道:“夫人,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白二娘笑着说;“当然是想听真话,先生但说无妨。”相面先生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夫人少孤家贫,青年丧夫,贤良持家,中年以后方交大运呀!”白二娘轻轻点头。相面先生接着说道:“夫人,恕在下直言,你们家目前是所鬼宅。夫人脸色憔悴,必有鬼魅作祟,此鬼阴魂不散,定会搅得家宅不安呀。”白二娘就是一愣,急急问:“先生,那是个什么样的鬼呀?”相面先生道:“此鬼生前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高高瘦瘦的身材,是个药死鬼。”
白二娘的脸色刷地由黄变白,问:“先生怎么看出此鬼是个药死鬼?”相面先生笑了:“这还不容易看吗?夫人的嘴唇发青,外人看不出,在下却一看便知。”白二娘吃力坐起来哀求道:“怪不得我晚上常常梦见有人拿着绳子勒我的脖子,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请先生开恩救我。”相面先生道:“夫人莫忧,在下自有办法降鬼。”接着口中念念有词,将一道符贴在了门槛上,对翠翘说:“姑娘,晚上星星出全之时,在你娘头前升了,你娘的病就会好的。”又对白二娘说:“夫人,三天之内必有验证。”说着打开包袱,取出朱砂黄纸,画了道符,让白二娘将鬼的名字写上,然后贴在门楣上方可灵验。白二娘让相面先生将写名字的地方空着,等贴符的时候她好自己填上去。相面先生不好勉强,只好告辞出来。
却说白二娘见相面先生走后,就让女儿翠翘将门关好,自个儿便铺开相面先生写好的符,将心中所怕之鬼的名字填了上去,心里说,死鬼呀死鬼,我一定要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你永不超生!填完名字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星星出全的时候,便将这道符贴在了门楣之上,然后便沉沉睡去。这几天来,不知怎的,她老是梦见那死鬼来纠缠她们母女,弄得她心惊肉跳,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