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旧事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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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等她醒来

杨韬说了一大段伤心事后,突然笑了起来。

不是冷笑。

是欢喜的笑。

似久旱逢甘霖,似枯木逢新春。

他先前的所有悲苦,都在这一笑中泯灭了。

他温柔地笑道:“可天下有一个人,在我籍籍无名时,她第一次见到我,便不曾嫌弃过我。”

瘦子阴阳怪气道:“那个人是谁?”

杨韬珍而重之道:“我的妻子!”

他脸上笑容更加灿烂:“在别人嫌弃我!在别人恶心我!在别人都让我滚!在我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孤独地活着时,我的妻子拥抱了我,拥抱了我这个丑八怪!她教我用善心去对待别人,她让我感受到这世上除了刺骨的寒冷,还有炙热人心的温暖!”

胖子戏谑称赞道:“你妻子对你真好。”

杨韬却突兀问道:“我妻子眼瞎吗?”

高个怪人冷笑道:“不,她不瞎,她那一双眼睛十分明亮,而且迷人。”

杨韬又沉声问道:“我妻子是一个丑八怪吗?”

矮个怪人淫笑道:“不,她不是一个丑八怪,她是一个仪态万方的大美人,水嫩无比。”

杨韬几近咆哮道:“那我娶了她,是不是我莫大的荣幸?”

瘦子点了点头道:“是。”

杨韬转而绝望道:“可她现在死了。”

胖子明知故问道:“是被谁杀死的?”

杨韬目光如刀道:“被你们杀死的!被你们这四个畜生杀死的!”

四个怪人相视一笑:“唉,她生得那样美,我们要和她玩玩,她却不肯,我们只好杀死她了。”

杨韬冷冷地道:“所以你们今天都得死!”

高个怪人戏谑道:“我们是在几天前杀死你妻子?”

杨韬道:“十三天前。”

矮个怪人嘲弄道:“这十三天你在做什么?练刀?你以为多练上十三天刀,就能打败我们?”

杨韬却摇了摇头:“不,这十三天我没练刀,刀是我刚拿在手中的。”

胖子奇道:“那这十三天,你在做什么?”

杨韬轻语:“我在等她醒来。”

他妻子死的第一天,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妻子身旁,等待妻子醒来。

他妻子死的第二天,天气转冷,他加了一件衣服,也给妻子加了一件衣服,等待妻子醒来。

他妻子死的第三天,他买了妻子最爱吃的红烧鱼,他手中端着红烧鱼,等待妻子醒来。

他妻子死的第四天,他做饭做糊了,他把一锅糊饭端到妻子面前,等待妻子醒来笑话他。

他妻子死的第五天,他开始重复妻子跟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等待妻子醒来。

他妻子死的第六天,下了场大雨,房子漏了,他想起妻子一直让他修一下屋顶,于是他赶紧冒雨补好了屋顶,他一瓢瓢把房间中的水舀出去,同时等待妻子醒来。

他妻子死的第七天,雨还没停,他坐在门槛上赏雨,妻子在他一旁,他继续等待妻子醒来。

他妻子死的第八天,天晴了,他把妻子潮湿的衣服晾在了外面,等待妻子醒来更换。

他妻子死的第九天,他采摘了一箩筐鲜花,摆在妻子四周,等待妻子醒来。

他妻子死的第十天,他把枯萎的花朵换成新采摘的鲜花,量了下妻子的身高腰宽等尺寸,到裁缝铺给妻子新订了一件最新样式的百褶裙,威吓裁缝连夜赶出,他回家等待妻子醒来。

他妻子死的第十一天,他又换上新鲜的花,把新裙子给妻子穿上,他看着她,等待妻子醒来。

他妻子死的第十二天,他一遍遍地叫她,想要将她唤醒,可无济于事,他默然等待妻子醒来。

他妻子死的第十三天,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妻子看了半晌,等待她醒来,但下午他把她埋了,回家后他把家里的筷子尽数折断,碗也都摔了,被子撕成了碎片,一把火将房子给烧了。

他拿起了刀,在第十三天的黄昏,也就是现在,找杀死妻子的四个怪人复仇。

高个怪人轻蔑质问道:“杨韬,十三天前,你可打得过我们?”

杨韬颓丧摇了摇头道:“不能。”

矮个怪人阴笑道:“这十三天你基本没摸过刀,不过是刚刚拿起了刀,你现在能打得过我们?”

杨韬看着自己的刀:“这十三天,我是没怎么摸刀。”

他抬头看向四怪人:“但刀一直在我心中!”

什么刀?

杀人的刀!

杨韬身子微微一前倾,旋即箭簇一般激射出来,妖雷刀从天而降,势要一刀砍死高个怪人。

杨韬的刀,之所以被江湖人称作妖雷刀,是因为他的刀法快而刁钻,但是说真的,杨韬这猛然一刀劈下,其实速度一点都不快,更加谈不上刁钻,这一刀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技巧。

秦枫也有刀。

秦枫的刀是斩空刀。

秦枫在与高个怪人的战斗中,也不知砍了高个怪人多少刀,莫说砍掉高个怪人的一条胳膊,便是在他身上砍出一道血口,都不曾做到,足见高个怪人身体之强横。

高个怪人这次也是躲也不躲,任凭杨韬的妖雷刀斩下,高个怪人自己则是双手成爪,目光如电,脸上有讥讽的笑,他要把这个不自量力,敢向他出刀的人撕成碎片!

杨韬没有被撕成碎片。

高个怪人被砍成了两半。

妖雷刀一刀斩落,将一身横练功夫强横无匹的高个怪人,一刀斩成了两半。

鲜血喷溅,浸湿了杨韬的衣衫。

杨韬目光一斜,看向矮个怪人:“现在,该你死了!”

矮个怪人双腿不长,但最是机变灵活,霎时欺身至杨韬身前,想要攻击杨韬****,矮个怪人身材短小,杨韬使用的又是长刀,这时杨韬最好是急速后退,与矮个怪人拉开距离,使妖雷刀能够完全施展开来,再寻机杀死矮个怪人。

但杨韬一步未退,妖雷刀回身向下一插,从矮个怪人头顶,直插到最底下,洞穿了他整个身体。

而此刻矮个怪人的手离杨韬的****只有一寸。

再进一寸,死的便会是杨韬。

但矮个怪人已无法再向前推进一寸。

杨韬杀死高个怪人和矮个怪人总共用了两刀。

那他杀死胖子和瘦子,用了几刀呢?

也是两刀。

两刀过后,胖子的庞然身躯被斩成了两半,瘦子的细长身板被腰斩。

杨韬杀死四怪人的四刀,每一刀看来都十分的普通。

可当杨韬杀死四怪人后,在场的江湖人都明白,不是杨韬的刀法普通,而是他们太普通。

普普通通的四刀之中,隐藏着难以言明的不普通,只是在场的江湖人谁都看不出。

妻子的死,让杨韬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只怕唯有死了的任重羽,才能打败他。

杨韬感到高兴吗?

不。

他宁愿自己没领悟到这超凡入圣的境界,他宁愿自己连刀都不会使,只要他的妻子能活过来!

杨韬杀死四个怪人后,并未立即离开,他又抡刀,一刀刀砍在四个怪人的尸体上,把他们砍成一块块,又把他们砍成一条条,又把他们砍成一滩滩,杨韬把四个怪人砍成了肉浆!

随后杨韬才拿着刀离开了风过九天客栈。

从此江湖中多了一个伤心人?

不。

是从此江湖中少了一个刀法高手。

很快有一名江湖人,看见杨韬在妻子坟前自尽。

这名江湖人不是杨韬的亲戚,不是杨韬的朋友,也没有受过杨韬的帮助,他之前也从未见过杨韬,他只是听说过杨韬,听说过杨韬做的事,于是他珍重地挖开了杨韬妻子的坟,把杨韬也埋了进去,将坟掩好后,他跪下磕了三个头走了。

两天后,因杨韬抓住了采花魔而免遭荼毒的女子,前来他这里一一拜祭。

三天后,被杨韬救下的那数十名已然长大成人的孩童,前来这里一一拜祭。

四天后……

杨韬帮助过的人,都一一前来拜祭,没一人不来!

杨韬的刀是一把好刀。

江湖人爱惜好兵器甚过生命。

但杨韬的刀就插在坟前,没任何人看管,可来往的江湖人没一人将这把刀据为已有。

萧宫在干什么?

被杨韬救下的萧宫在干什么?

不,是被杨韬救下的上官雪落他们和萧宫在做什么?

他们在喝酒。

他们拜祭过杨韬后,在痛快地喝酒。

尽管杨韬杀四怪不是为了救他们,但他们得救,确实是因为杨韬杀死了那四个怪人。

他们理应来拜祭杨韬。

萧宫号称易容术冠绝天下,他若不让自己露出马脚,没人能够看穿,可他打入山河盟中,不仅被对方看破了身份,还被折磨得遍体鳞伤,这实在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别人就算问起,也应该闭口不谈才是。

可萧宫却自己提起这件丢脸的事:“你们可知,我是怎么被山河盟的人识破身份的?”

陆离调侃道:“莫非你在人家面前,做了无聊至极、无耻至极又无赖至极的事,将你暴漏了?”

萧宫笑道:“不是。”

陆离正色道:“你的易容术只怕神仙都难以识破,怎么被山河盟的人看穿了?”

萧宫放下了酒杯,目光迷离。

“我被识破身份的经过,说出来你们肯定不信,因为便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萧宫在山河盟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