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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大乘佛教主要经典的若干考察(二)(6)

此后陆续出现了许多有关普贤的经书,其中之一,是南朝宋元嘉年间昙无蜜多译的《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此经在《法华经·普贤菩萨劝发品》基础上,把观想普贤菩萨的形象作为全经的中心线索,将对释迦佛、多宝塔和菩萨的崇拜融为一体,把忏悔和传播大乘经融为一体,形成一种独特的信仰系统。

观想是“三昧”(定)的主要功能之一,任务是勾画(想象)出一个观想的对象,强化观想的对象,最终牢固地印记下来,可以时时处处在头脑中显示出来,以至于可以与观想者交往、谈论,从而痴迷地巩固自己的信仰。普贤菩萨就是通过这种三昧于修行者的心目中树立起来的:白象,莲花,金光,玉女,弦歌,身相端严如紫金山。如是昼夜不舍,最后可以导致普贤亲自来临,行住坐卧不离其身,即使梦中也能与行者交谈说法。

这里提供的“观普贤菩萨法”,是一例培训宗教经验的生动个案,记载的方法和过程,具体而细致,可操作性颇强,非常值得现代心理学的研究。在中国佛教中,这一观法由智提倡,构成天台止观的重要法门;对禅宗也有所影响,《楞伽师资记》记道信条,称此经为《普贤观经》,并引其颂文,以证实道信本人的思想符合佛说。

为什么要观想普贤菩萨?企图解决什么问题?经文说得明确:如来灭后,云何众生起菩萨心,修行大乘方等经典,正念思惟一实境界?云何不失无上菩提之心?云何复当不断烦恼、不离五欲,得净诸根,灭除诸罪?父母所生清净常眼,不断五欲而能得见诸障外事?(《佛说观普贤菩萨行法经》卷一,下同)一句话,观想普贤,就能够不断烦恼,不离五欲,又能六根清净,灭除罪业,不失无上菩提心,并见到世眼所不能见到的境界。为此,经文强调:遍礼十方无量诸佛,礼多宝塔及释迦牟尼……昼夜六时礼十方佛,行忏悔法,诵大乘经,读大乘经,思大乘义,念大乘事,恭敬供养持大乘者。视一切人犹如佛想,于诸众生如父母想。此中忏悔——包括向诸世尊,发露黑恶一切罪事,是感召普贤菩萨现前的关键环节。在诸多忏悔中,有“六根清净忏悔之法”,行此法者,“耳渐渐闻障外声,眼渐渐见障外事,鼻渐渐闻障外香……得是六根清净已,身心欢喜无诸恶相,心纯是法,与法相应”。所谓闻见“障外”事,指不再受感官的自然约束,产生出与观想内容相应的幻听幻视幻嗅等的幻觉、幻相。如是,则如经云:行者即见东方一切无量世界,地平如掌,无诸堆阜丘陵荊棘,琉璃为地,黄金间侧。十方世界亦复如是。见是地已,即见宝树。宝树高妙五千由旬,其树常出黄金白银七宝庄严。树下自然有宝师子座,其师子座高二十由旬,座上亦出百宝光明。如是诸树及余宝座,一一宝座,皆有自然五百白象,象上皆有普贤菩萨。尔时行者礼诸普贤,而作是言:我有何罪?但见宝地宝座及与宝树,不见诸佛。作是语已,一一座上有一世尊端严微妙,而坐宝座。见诸佛已,心大欢喜。复更诵习大乘经典。大乘力故,空中有声而赞叹言:善哉善哉!善男子,汝行大乘功德因缘能见诸佛。今虽得见诸佛世尊,而不能见释迦牟尼佛分身诸佛及多宝佛塔。闻空中声已,复勤诵习大乘经典。以诵大乘方等经故,即于梦中见释迦牟尼佛,与诸大众,在耆阇崛山说《法华经》。如是等等,就完全进入了幻觉的世界,用亲自经历验证了经文宣示的主旨,并成了行者此后的行为指南和戒条。

这样,观普贤只是手段,忏悔而不再犯罪才是目的。经文最后针对帝王信徒的总结就是如此:云何名刹利居士忏悔法?忏悔法者,但当正心,不谤三宝,不障出家,不为梵行人作恶留难。应当系念修六念法,亦当供给供养持大乘者。

不必礼拜,应当忆念甚深经法第一义空,思是法者,是名刹利居士修第一忏悔。第二忏悔者,孝养父母恭敬师长……第三忏悔者,正法治国不邪枉人民……第四忏悔者,于六斋日,敕诸境内力所及处令行不杀……第五忏悔者,但当深信因果,信一实道,知佛不灭。以上属《法华经》系统崇尚的普贤菩萨。至于《华严经》,则重塑了普贤的形象,改造了“普贤愿”和“普贤行”的内容,完全摆脱了《法华经》的框架。《华严经》记普贤的主要职责有三:第一,确立卢舍那佛及其华藏世界的存在;第二,确立如来性起理论;第三,建立起以“入法界”为核心的普贤行。所谓普贤行愿或愿行,则是上述理论和实践的行动法则。至于唐般若译四十卷《华严经》中的《普贤行愿品》,其实已经离开了《华严》的基本精神,而与《普贤观经》接近。

在佛“始成正觉”的法会上,簇拥于佛前有无数大菩萨,首位就是普贤,其余菩萨只是“悉得一切普贤愿海”者,“皆是卢舍那佛宿世善友”。于是,具“普贤愿”和“卢舍那宿世善友”,就成了所有与会菩萨的共同特征。继鬼神诸天颂赞如来之后,普贤向大众宣示了“佛土”与“如来身”的要点;接着就是莲花藏世界海及其十方诸佛的显现,并为普贤三昧所普照。这段长文的描述,意味着华藏世界和卢舍那光明,都是普贤所入“一切如来净藏三昧”的产物,确切些说,卢舍那佛及其华藏世界,只是进入普贤三昧中的一种境界。在这里,没有普贤菩萨,就没有卢舍那佛和华藏世界的存在;从佛教实践上说,没有普贤样的修行,就成不了佛:普贤成了佛和佛土得以成就的根源。

为什么唯独普贤能够进入这“如来净藏三昧”?《卢舍那品》之二记十方诸佛对普贤赞言:汝乃能入此三昧正受,是皆卢舍那佛“本愿力”故。又,汝于诸佛所得清净“行愿力”故。在这里,卢舍那佛的“本愿力”与普贤由诸佛处获得的“行愿力”,是卢舍那及其佛世界得以显现于世的因中之因;卢舍那的“本愿”与普贤的“行愿”,以及由此形成的力量,就成了《华严经》所讲全部理论和全部实践的总源头:佛教的一切,悉来自此“愿”,为了满足此“愿”,实现此“愿”,而其所以可能,则在于此“愿”具有转变为现实的能力。因此,《华严》中的普贤“愿”有双层含义:一是体现卢舍那佛之“本愿”,一是普贤乐于发愿去实践佛本愿的“行愿”。所谓“普贤行”,即是为实现卢舍那本愿及其自身行愿的全部实践,也通称“愿行”。于是佛又是普贤行得以成立的原因。

一说是普贤三昧而令佛及其世界得以存在,一说是佛愿力令普贤得入此三昧,客体与主体,世界与意识,互为因果,看来是矛盾的,但正体现着《华严》思想的整体结构。

卷二用十种“法门”记述“普贤行”的特色,要点是“不可思议方便法门”,其中包括:所谓出生究竟净诸佛土、调伏众生法门;诣诸佛所、能起一切具足功德法门;菩萨诸地愿行法门;普门示现法界尘数身云法门;持诸佛土不可思议方便轮法门;一切众生中自在显现无量无边菩萨境界法门;于一念中知三世劫生灭法门;分别显现一切菩萨诸根境界海法门;其身自在充满无量无边法界法门;一切菩萨种种方便广分别法入一切智方便法门。据此,提倡方便,行为方便——方便的功能全在于深入世间、教化众生——此即可以作为全部“普贤行”的根基。

《卢舍那佛品》之二,记普贤的体性是:于诸佛所修善法,满足一切大愿力,出生清净妙法身,如实平等同虚空;一切诸佛国土中,普贤菩萨常依住……无量微尘诸劫数,常见普贤真佛子,无量三昧方便行,法身充满诸法界……其身周遍满虚空,广说无量诸佛法。一切功德海中生,普放光明如大云,坚固众生清净行,微妙音说佛境界。此品之三记:普贤身相,犹如虚空,依于如如,不依国土,现身无量,普应众生,随群萌类,为现化故。由此看来,普贤实等于表现出来的卢舍那佛;卢舍那佛的所有体性和功能,都体现在普贤身上。这从普贤的自我宣示中也可以知道:佛的所有智能,“皆不可思议,我当乘佛神力具足演说,欲令一切众生入佛智海”。又说:“一切菩萨得善利,能见自在最盛尊,非余境界之所知,普贤方便皆得入……一切刹土及诸佛,在我身内无所碍,我于一切毛孔中,现佛境界谛观察。”

问题是,在诸大菩萨中,为什么独有普贤能够具备如此性能?原因也还是两个:“尽卢舍那本愿底故”,“普贤菩萨具足净愿”,由之获得“无量自在”故。所谓:“普贤菩萨所愿行,无量无边悉具足,普眼境界清净身”。

《离世间品》中,特别介绍了这“普贤愿行法”的具体内容,共计十门,略谓:尽未来劫行菩萨行;恭敬供养未来一切佛;立一切众生于普贤菩萨愿行;积集一切善根;入一切波罗蜜;满足一切菩萨愿行;庄严一切世界;往生一切佛所;善巧方便求一切法;于一切十方佛刹成无上菩提。这“十愿行”当是后出的《普贤行愿品》的蓝本。

《华严》的重心之一,在于树立普贤作为菩萨模范的形象,所以有时即将卢舍那的本愿说为“普贤愿”,把发菩提心说为“发普贤心”。《离世间品》中就记有“发普贤心”的内容:所谓发大慈心,救护一切众生故;发大悲心,代一切众生受一切苦毒故;发一切施为首心,悉舍一切诸所有故;发正念一切智为首心,乐求一切佛法故;发功德庄严心,学一切菩萨诸行故;发金刚心,一切受生不忘失故;发大海心,一切白净法悉流入故;发须弥山王心,一切诽谤苦言悉堪忍故;法安隐心,施一切众生无畏故;发究竟般若波罗蜜到彼岸心,巧分别一切法无所有故。因此,“普贤行”也就成了“菩萨行”的标准和代称。

《普贤菩萨行品》所记的菩萨行,是普贤行的突出点:

第一,离瞋、无瞋是菩萨行的首要任务。依普贤的看法,瞋为万恶之首:“起一瞋恚心者,一切恶中无过此恶”;“我不见有一恶法出过菩萨一瞋心”,因为瞋恚心能障碍接受一切佛教善法,而受“百千障碍法门”。这同把菩萨心首先安于“慈悲”的主张相比,显得十分突兀。

第二,克服瞋恚心的基本方法,是“修习十种正法”,其中关键的第一条是:“不舍一切众生”;其次是“于诸菩萨生如来想”和“常不诽谤一切佛法”;继之是“修习菩萨一切诸辩,教化众生心无疲厌”。

由此等修习,就能获得一系列把握清净法、佛智慧以及说法巧便等为施行上述“正法”的种种能力,直到“与三世佛等”。于是所有闻听普贤此说的十方诸大菩萨,都具有了普贤的功德,并同名普贤;普贤遍及十方世界。

这当然是神话。意思是要用普贤的榜样,重塑一切菩萨行者的品格:戒瞋善忍,普遍联系众生而宣教不厌不倦;承认菩萨即是如来,而不诽谤此等大乘经典。

实际上,论及普贤行的重要章节,是《如来性起品》和《入法界品》。后一品在所有佛经中都很特别,需专门考察,现在先看前一品。

二、 “如来性起”论

紧接《普贤菩萨行品》的是《宝王如来性起品》(略称《性起品》)。此品作为一部独立单行的经典,竺法护译作《如来兴显经》,是讲述“如来”是为什么以及如何兴显于世俗世界的。不过照《华严》的观点,如来的兴显过程,即是众生的修习过程,如来兴显的程度和展示的形象,与众生修习的层次和期望的形象,完全一致。正如同光明之普照,只有通过形色各异的万物,才能体现出它的功能来,而形色各异的万物只有接受了光明的照耀,才能发挥其有益于他物的个性。因此,如来之兴显和众生之修为,只是一件事情的两种不同的表达方式:“如来”本性寂灭,无色无形,不在时空之内,不可思议,不可言说。所以《性起品》只有从菩萨对于如来的认识和修习一方,才能显示“如来性”之“起”。

然而,首先什么是“如来性”? 《华严》没有给以明确的定义,所以只好推论。本品还有一个概念叫“如来种姓”;按佛教的传统理解,此“种姓”相当于种族,故有“如来种姓家”之说,但亦有“自性”义,指其不变而又能作“因”;此外,“种”亦可作种子解,《维摩经》中说的“如来种”,就是如此,指如来得以产生的根本“因”。此处的“如来性”,当即是如来的自性、产生诸如来的根本因、隶属于如来的族类等含义的综合。这样一来,“如来性起”等于说“世间如来”即是“如来”这一族类,或这一根本因的生起。瓜种生瓜,豆种生豆,这很好理解;可“如来性”非瓜非豆,他自身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