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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大乘佛教主要经典的若干考察(二)(12)

针对“如来不可以色相计”这一点,文殊说:若以色性大神力,而欲望见调御士,是则翳目颠倒见,彼为不识最胜法;如来身色形相处,一切世间莫能睹……非以相好为如来,无相离相寂灭法;一切具足妙境界,随其所应悉能现。诸佛正法不可量,无能分别说其相……其性本来常寂灭……远离取相真实观,得自在力决定见;言语道断行处灭,等观身心无异相。世间众生的认识本性,决定人们不可能真正知见如来;世间思维的特点是有“相”、有“分别”的,而如来恰恰是无分别、无形象、无规定性、不可思议、断言语道,因此,除非不说不思维,一说即妄,思维即谬。然而正因为如此,说“如来”不是世人心目中经过分别、给以世间表象和观念的存在,也就不等于说如来是非存在,是完全的“无”。说如来是存在或非存在,都不正确。

文殊在上文中也明白地表达了如来不是纯粹的“无”,而是“离相寂灭法”,“其性本来常寂灭”;而且就在这样的寂灭中,具足一切“妙境界”,并能随众生的修行所应悉现。他再进一步颂扬如来:普放妙光明,遍照世界境。净眼一切智,自在深广义。

知诸众生性,随顺一切处。身无所从来,去亦无所至。

虚妄非真实,现有种种身。一切诸世间,皆从妄想生。

是诸妄想法,其性未曾有。如是真实相,唯佛能究竟。

若能如是知,是则见导师。“无来无去”是如来的真实相,他具备随应众生而现示种种身形的功德作用,说明他不是“无”。但只有作为无来无去的如来,才是真实的有,所现诸种身形,则是虚妄的有。世间的境界,只能是虚妄的有;而真实相,唯是佛的境界。这也是世人与佛的根本区别。

如果确实有佛的境界存在,这种存在又是世人所不可知识,那么,根据什么作出的这样的判断?因为既肯定他的存在,又肯定他不可知,是矛盾的。对这一问题,所有般若经类都没有解释,《华严经》在此处作了回答:能够证明如来及其境界是真实存在的,是依据诸佛及其体现于菩萨心行的“净妙业”。此“净妙业”无量无边,中心有二,一是“常行大慈心,救护诸众生”;二是“一向信如来……不舍念诸佛”。信念诸佛,是因为诸佛的观念来自法身实相;救护众生,是因为这是法身借以现示自身的唯一途径。譬如光明普照而无所分别,万物由之生长而利益众生;光明源自卢舍那,虽不可知,而万物生长,即可作为卢舍那存在的证明。因此,佛及其境界,是由众生的内心信仰和他们相互慈爱的现实生活反映出来,从而成为证明的。光明在它照耀的生物中得到证实,佛从群生的信仰中得到证实。

根据这种认识,既要了解不生不灭、无来无去的如来本质,也要了解如来随应众生的现状和需求作种种变现。如是这就构成了般若智慧的两个轮子:一是性空,一是假有。用于佛教世间教化,是处处以无分别的平等观和无所得的无著心,不畏艰苦,不生懈怠,深入群生,利益群生,团结群生,觉悟群生,扩大大乘佛教的社会基础。文殊菩萨即以种种偈颂,阐发这般若智慧,将性空与假有、真谛与方便、理论与实践,归根结底,是将佛境界与世俗生活统一并紧密联系起来——一方面需要“解了诸法真实性,不生差别种种念……谛了分别诸法时,无有自性假说名”;他方面又要对“众生诸法及国土,分别了知无差别,善能观察如自性,是则了知佛法义”。

但总趋势是强调般若方便一面,因为如果离开千差万别的事物,性空之“智”就没有了着落。是故经文反复陈述:大智无有量,妙法无伦匹……常观三世法,不生止足想;了达所缘境,未曾起妄想……常乐观众生,而无众生想;示现有身趣,永离诸趣想。内常乐禅寂,而无系心想……心犹虚空界,亦如变化法;一切所依性,是相则非相。行于涅槃性,犹若虚空相;能到深妙处,是则方便力……一切诸世界,始终成败相……一切群萌类,随业受生死……彼彼姓名号,所趣谛了知……一切过去世,未来现在法;随顺佛所说,善念谛观察。觉三世平等,如其真实相;是诸真妙道,无比方便力。世俗之知越多越广,则佛智越深越妙;俗知与佛智是对立的统一,没有俗知的广博,就没有对佛智深奥的体认。所以对世俗知识的追求,不应有满足时,不应有止境。就此而言,文殊也非常重视以有分别、有名相为特征的认识方法,因为没有这样的认识方法,就无能掌握世俗知识;没有知识就无法进入社会,更不用说去接近众生、救护众生了。因此,以语言概念为核心,入世度世的“方便”也就是佛境界的表现:大音师子吼:一切众生类,我今悉当度……一切三有海,深广无涯底,见彼群生类,漂溺莫能济,为彼勤方便,兴造正法船,普拯所应度,是则佛境界……见彼生死狱,楚毒难可量,长夜老病死,三苦竞侵逼,自觉深妙法,专修方便慧,誓度斯等苦,是则佛境界。文殊师利与佛一样,有种种化身而遍及一切世界,所以要求其他菩萨们也能:“普遍十方刹,究竟一切法;皆悉能遍至一切诸世界”,“十方靡不现”。他的一切活动,“普为众生类”;于“一切国土中,能说真实义;灭除众垢难,安住平等法”。通过这无限的实际活动,加深对佛的正确认识:无来亦无去,现在亦不住……不见如来空,寂灭犹幻化。随见无所见,如盲对五色;虚妄取相者,是人不见佛;一切无所着,乃见真如来。总起来,文殊所说,可用一个偈概括之:如来觉诸法,如幻如虚空;心净无障碍,调伏群生类。在《菩萨明难品》中,文殊提出十个问题,要求其余菩萨作出回答,可以看做对此前般若“方便”说的细化,也是《华严》对般若学的发展。

(1) “心性是一,云何能生种种果报——或至善趣,或至恶趣……端正丑陋、苦乐不同;(而)业不知心、心不知业,受不知报、报不知受,受不知心、心不知受,因不知缘、缘不知因,智不知法、法不知智?”

这里提出的实是两个问题:其一,一切果报,悉由心生;同一“心性”,为什么产生的果报会有种种不同?其二,心意识及其支配下的身语等行为,叫做“业”,亦即制造果报的“因”和“缘”,接受果报的叫做“受”;业报法则自身是“法”,揭示业报真相的是“智”——为什么在“心”造作业报和展示业报过程中,心与业、受与报、因与缘、法与智等,互不相知?

关于一心能生多报的问题,此处并没有具体回答,它应该包含在《十地品》有关“三界唯心”的论述中。至于诸法互不相知,一位叫觉首的菩萨这样答:“诸法不自在,求实不可得,是故一切法,二俱不相知。”

唐译《问明品》中的译文是:“诸法无作用,亦无有体性,是故彼一切,各各不相知。”(按:此译不如前译更接近华严宗普遍联系的哲学体系。)

这“不相知”的情形是:譬如驶水流,流流无绝已……亦如明灯焰,焰焰不停息……亦如长风起,鼓拂生动势……亦如深广地,展转相依住。(卷五,下同)意谓诸法受因果律的支配,确是“不自在”的。所用的譬喻,水流、灯焰、长风、广地等,指的都是心和心的存在形式:由于心动而导致诸法变动不已,又互相依存。是故,诸法的“不自在”就是不相知的原因。

“不自在”的潜台词就是“苦”,故曰:“眼耳鼻舌身心意诸情根,因此转众苦。”然而实际上,心意识等“实无所转”:法性无所转,示现故有转。于彼无示现,示现无所有。眼耳鼻舌身,心意诸情根。其性悉空寂,虚妄无真实……虚妄非虚妄,若实若不实。世间出世间,但有假言说。意思是说,“法性”,这里特指“心性”,本质是不生不起的(“转”有生起的意思);若有生起,那是为了向他人示现;而示现即是虚妄,非是真实。因此,只要是心意识示现出来的,不论什么差别,哪怕是世间与出世间,也只有语言上的假设意义,而非真谛。

由此显示,《华严》所讲的般若空观,重心已开始由怀疑论转移到了唯心论的基础上。

(2) “一切众生非众生,如来云何随众生时、随命、随身、随行、随欲乐、随愿、随意、随方便、随思维、随筹量、随众生而教化之?”

此处提出的问题是,“如来”如何“随众生而教化之”?但回答的却是“众生”应该如何随顺“如来”的教化。所以要求学者:分别观内心,我身何所有……观身一切分,无所依止住;谛了是身者,于身无所着。能解身如实,明达一切法;知法悉虚妄,其心无所染。身命相随顺,辗转更相因;犹如旋火轮,前后不可知。智者能观察,一切有无常;诸法空无我,则离一切相。因缘所起业,无我犹如梦;果报性寂灭,前后无异相。一切世间法,唯以心为主;随乐取相者,皆悉是颠倒。世间所有法,一切悉虚妄;不能解诸法,真实无有二。一切生灭法,皆悉从缘起;念念速归灭,始终无异相。首先,本来应该解答“如来”是如何依据众生不同情况进行教化的,为什么实际的解答,却是让众生依据佛法去自我观察?这可以有两种解释:其一,如来的教化,即是佛法,而佛法必须通过众生运用于自身及其周围事物,才能被真正领悟;其二,“如来”即是众生人人悉具的“如来性”,此如来性深蕴于不同的众生心中,导致每一个体在时、命、身、行、欲、乐、愿、意、方便、思维、筹量等方面出现种种差别,所以如来随众生的教化,说到底,是众生自身的“如来性”对于自己“众生身”的教化。前一解释,适应前述卢舍那佛与众生的关系;后一解释,则与《如来性起品》相应。

至于此处所说如来教化的内容,依旧是般若思想,没有超出“因缘性空”范围,但它把因缘之所本,明确地归诸“心”,则是新意。因缘性空是般若经类和中观学派的主调,此处将因缘所起的“一切世间法,唯一心为主”,使哲学基础有了变化。

仅就以上两则问答,已经反映出《华严》蕴含的三个不同的哲学体系:光明普照的泛佛论、般若的怀疑论和三界唯心的唯识论。

以下第三至第十(卷五)所述的七对问答,对佛教教义也颇重要,这里作些摘要,不再一一分析,以备参见。

(3) 性空与业报的关系。

问:“一切众生、四大,悉非我、非我所,云何众生或受苦受乐,或作恶作善,或内端正或外端正……然诸法性无善无恶?”

答:“随所行业,受果报亦然,造者无所有……犹如明净镜,随其面像现,内外无所有,业性亦如是。亦如田种子,各各不相知,自然能作因,业性亦如是。亦如大幻师……示现种种身色……如匠造木人……彼无我非我……如亲因缘会,受生无来者,诸根各别异……如大地狱中,众生受苦恼,苦恼无处来……亦如诸世界,有成或有败,成败无来去,业性亦如是。”

(4) 佛法唯一与说法多样的关系。

问:“如来唯觉一法,云何乃说无量诸法,音声遍满无量世界悉能教化无量众生:出无量声,现无量身,了知无量众生心意,示现无量神足自在,示现无量无边世界……种种境界,而法性分别实不可得?”

答:“犹如地性,能持种种物,不分别一异,诸佛法如是。犹如火性,能烧世间物,火性无分别……犹如大海水,注以百川流,其味无别异……犹如风性一,吹动一切物,风性无分别……犹如龙雷震,普雨一切地,雨滴无分别……犹如大地一,能生种种芽,地性无别异……犹日无云翳,普能照十方,光明无异性……犹如空中月,世间靡不见,非至一切处。”

(5) 同一佛供养与福报不一的关系。

问:“如来福田等一无异,云何布施果报不同:有种种色、种种性、种种家、种种根、种种财、种种奇特、种种眷属、种种自在、种种功德、种种慧,如来平等无有怨亲?”

答:“譬如水一味,因器故不同,诸佛福田一,众生故有异……譬如明净镜,随对现众像,诸佛圣福田,众生故有异……诸佛圣福田,能烧一切有。”

(6) 关于断诸烦恼的途径——是“教”还是“知”。

问:“众生为见如来教断诸烦恼耶,为知色受想行识、欲界色界无色界痴爱,断诸烦恼耶?”回答是,从根本上讲,是精进而不懈怠:“或有速出要,或有难解脱,若欲求除灭无量诸过恶,应当一切时勇猛大精进。”

(7) 关于“多闻”的局限性。

问:“如佛所说,闻受法者能断烦恼,云何众生等闻正法而不能断,随淫怒痴、随慢、随爱、随忿?”

答:“非但积多闻,能入如来法。譬如水所漂,惧溺而渴死,不能如说行,多闻亦如是……譬如有良医,具知诸方药,自疾不能救,多闻亦如是。譬如贫穷人,日夜数他宝,自无半分钱……譬如帝王子,应受无极乐,业障故贫苦……譬如聋聩人,善奏诸音声,悦彼不自闻……譬如海导师,能度无量众生,拯彼不自济……譬如人处大众,善说胜妙事,内自无实德,多闻亦如是。”

(8) 智度与其他法门的关系。

问:“于佛法中智慧为首,如来何故或为众生赞叹檀波罗蜜……般若波罗蜜,慈悲喜舍,此一一法皆不能得无上菩提?”

答:三世诸导师,“未曾以一法得成无上道。如来知众生,本性所修习,善顺应度者,为说净妙法:悭者赞布施,毁禁赞持戒,瞋恚赞忍辱,懈怠赞精进,乱意赞禅定,愚痴赞智慧,不仁赞慈愍,怒害赞大悲,忧戚为赞喜,憎爱为赞舍,如是修习者,渐解一切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