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玉京山总是最早看到日出的,扫地的道人正在教门外打扫,阳光照着尘土弥漫,永远也落不尽似得。好在这道人也并不尽了全部心思,只图天热起来之前,能赶紧能够扫完。
玉京山上这几日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谭师傅昨日闭关去了,廖掌门觐见皇上回来一贯绷着个脸,韩梦殷整日练功与南宫朱玄很少相见,南宫朱玄则是继续过游手好闲的日子。
这个早上少年又游荡到玉京殿前的荷花塘,已经有打理园子的道人整理塘里的荷叶,几株不同样子的荷花被码的整整齐齐,应和着山上的威严模样。
不知怎的,少年就想起那天荷花塘里的女孩来,她来自什么地方,为何又在玉京山附近出现?不晓得现在去了哪里呢?不过又一转念,自己想这些也是多余,人海茫茫,自己更是久居在这玉京山上,今生恐是不能再见了罢。
一个时辰之后就是早课,无非读读《道藏》之类,年轻的修道者这时都要到玉京殿颂经。众人一起念书,多数是不甚走心的,只是含混着过去,竟也能有些恢弘的气势,听得站在一旁的廖掌门很是满意。
这时一个守山的道人觐见廖掌门,跟掌门耳语两句,廖掌门便跟着小道士出门。早课没了听众,不咸不淡的念了会儿,也就各自散了。
原来是前山道人打扫之时,突见一村姑打扮的少女晕倒在教门前,只见少女怀抱两片巨大红色鱼鳞,满身血污。道人赶紧将少女抬进山中药庐救治,却因那少女怀抱妖鳞,不敢做主,只得寻了掌门来看。
掌门有些不耐烦,平时谭悟辛负责捉妖,偏偏他又闭关修炼去了。教门外晕倒一个少女,按说不是什么大事,醒了问问,再施些银钱打发了便是。却偏又抱着两片妖鳞,不知是有何奇遇,劳自己往这药庐一趟。
这会少女也醒了,迷迷糊糊说些什么,也听不真切。掌管药庐的婉尘师姑取了个安神理气的丹药,给少女服下,少女这才明白过来。她惊恐的望着周围,为首一位仙风道骨的长者,后面紧跟着个小道士,旁边还有个年长的道姑手持她带来的妖鳞,这道姑也看不出具体年纪,大约在五十上下,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少女这便要下床跪拜,被婉尘师姑拦下了,问她:“你且不必忙着行礼,跟我们说说你从哪里来,为何晕倒在这山门口?你这怀抱这巨鳞又是打哪来的呢?”
少女这时便落下泪来,抬头看看老者和道姑,泣不成声的道:“前几日村里来了一条鲤鱼精,跟村人要一个童女祭祀,我不幸被选了去,心想牺牲自己挽救全村老小性命也是好的。谁知我到了那鲤鱼精近前,见那鱼精负了伤,便鼓起勇气拿石头猛砸鱼精头部。鲤鱼精痛的逃了,却不想它……”女孩说着掩了脸哭了会儿,接着说:“那可恶的妖精,认得我们家,它把我爹娘吞了去……可怜我的爹娘啊!”女孩越哭越凄凉,婉尘师叔也跟着眼中泛泪。
女孩边哭边接着说:“后来村民见我能袭那妖怪,可以学些道家功夫,又许是怕我是个不详人,不肯我留在村里。他们打发我来玉京山修道,还让我拿着妖鱼掉下来的巨鳞,到山上也好做个见证也好。”女孩说完俯下身子痛哭,婉尘师姑有意规劝,也不知如何说才好,只得对掌门说:“我见这姑娘实在可怜,都是被那横行的妖畜所害的,现在就让她住在我这吧,里外这姑娘是回不去村子了。”一席话说完,见掌门并无什么反应,只得住了口,等着廖掌门指示。
只见廖掌门沉吟了一会道:“姑娘,你的事老朽非常痛心,你且安心住在玉京山上,先不用担心其他了。”
少女点头称谢,又要跪拜,又要磕头,都被药庐婉尘师叔拦下来。
自此少女就被安排到婉尘师姑的药庐,婉尘师姑后又问了少女的名字。
少女叫做“江沛儿”。
廖掌门这边拿着妖鳞出来,只见那妖鳞鲜红泛亮,心中老是透出隐隐不安,叫了扫地道人,吩咐他去趟少女说的村子,了解一下详情。
许是廖掌门这天太心浮意乱,他竟没注意到身后一双漂亮乌黑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无论怎样,江沛儿的事在玉京山上传开,成为捉妖有功的又一个佐证。
山上道人个个正气凛然,感觉自己下山捉妖,就是救万民于水火,大家无比同情这个少女的遭遇。
只有南宫朱玄此刻心里想的是别的事。
因为只有他知道,鲤鱼精的事是他杜撰出来的啊。
真正的鲤鱼精,其实是个半妖,化成人形逃了才是,难道她又变回鱼精吃人?这十分说不通,自己和师傅跟踪这鱼精二十三日,亦没见这鱼精吃过一回人。
难道是另一条鲤鱼作祟?可那“负了重伤”又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这个“英雄少女”出了药庐,山上的道士都跑来看,比那早课还要热闹些,据说这女孩还生得十分漂亮,说是简直是有“闭月羞花”貌。
南宫朱玄没有去药庐,并非他不想去看,只是因为一个原因。
他根本挤不进去。
这会儿他去到韩梦殷那,韩梦殷正在居所练功,他本不是好热闹之人。
“哈,你一直道妖类本没错,如今妖精吃了人,看你有什么话说,”南宫朱玄来了就挪耶韩梦殷,韩梦殷也停下练功,陪着好友在院子里坐下,道:“妖类本没错,妖中有好妖与坏妖之分岂不正常,人类中就没有好人与坏人了吗?”
“可是妖会吃人,终究还是恐怖些。”南宫紧着说,韩梦殷唇角泛笑,冷冷的煞是好看,“这世上人的污吏恶法多少是吃人的,你小子就不觉得恐怖了吗?”
南宫朱玄终究还是皇家血脉,听了这句微微不悦,可这好朋友说的也是实话,只得是一脸苦笑表示认输了。
这时天空澄清透蓝,高高远远让人心驰神往,南宫朱玄仰头看上去,突然希望自己能飞到天上,包围在这蓝天之中。
这时一串脚步声打破了夏日的宁静,轻盈飘逸,南宫本能的反应是个女孩子的脚步声。可这处是男道士的居所,极少有女孩子进出。
院子连着外面是个拱形的月门,这女孩子就这样跨月门而入,脚步轻轻地,如踏荷花。
南宫朱玄回头正看到这女孩子,大吃一惊,这就是当日在荷塘里的那个少女啊,粉白透亮的脸,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却是穿着月白色的女道袍,飘飘如仙子一般,南宫朱玄想说什么,却终究惊得语塞,没有开口。
只听这女孩轻启朱唇道:“初次见面,多谢山上收留我,我叫江沛儿。”
“这边是男道士的居所,姑娘还是先行一步罢。”后面韩梦殷冷冷的声音说道,南宫朱玄心里暗暗苦笑,我这个好朋友对着漂亮姑娘还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怪不得这人孤单如此了。
“那这位道士哥哥,能不能帮我带下路,我也是迷了路过来的。”沛儿看也不看韩梦殷,只娇滴滴的问南宫朱玄。
南宫朱玄应了声好,领江沛儿出了月门,行前几步到了僻静地方,南宫朱玄使劲盯着江沛儿,不是那天的少女还有谁?他简直不知从什么地方问起,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倒是江沛儿思路清晰一些,先开了口:“那天见过我的事,你要是说出去就杀了你哦!
”
“果然是你啊!”南宫朱玄领教过江沛儿的厉害:“你不是妖精吗?怎么又变成受害人了?”
“这个用不着你管,你只要不把那天的事说出去就好了。”沛儿量南宫朱玄也不敢说出去,小小的唇角扬的老高:“你们这些道士,不就爱听被妖害的家破人亡的故事吗?我尽管满足你们,能达到我的目的就好。”
南宫朱玄微笑道:“啊,原来你是骗人的啊,我还在想不会是你这个鲤鱼精吃人吧,不是就好了。”
江沛儿涨红了脸:“你不夸奖我机智聪明就算了,你啥时候见过鲤鱼吃人啊,好恶心的好不好,你关注点在哪里啊?”
南宫朱玄简直“噗呲”一下笑出声:“哈,我就说你……说你不会是个十恶不赦的坏家伙吧,好歹没有伤人性命,脑筋也还不错啦!”
江沛儿此时突然感到迷茫了,她很想问对面一脸无邪的家伙,你真的希望我不是坏家伙吗?
可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故意绷着脸道:“你这不知死的家伙,叫什么名字?方便我心情不好吃了你哦!”
“我叫南宫朱玄,你真的叫江沛儿吗?”
“真的。”沛儿侧过脸回答。她何尝不是执念的人,只希望看到“道士都是坏东西,只知道一味杀妖为乐”。偏见在江沛儿心中化为一块铁板,只有眼前的南宫朱玄像种子一样,想通过破土而出的力量,打破江沛儿心中的铁板,而这恰是江沛儿现在最害怕的事情。
南宫朱玄好像没注意江沛儿的心思,接着问她:“那你千方百计的到玉京山上来,到底为了什么呢?你比我更清楚吧,这里真的很危险呢。”
江沛儿也并不打算隐瞒,眼前这个少年有一种纯真的力量,让她可以安心敞开自己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