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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南丘牧羊人(1)

牧羊人下山来,肩上扛着曲柄杖,外套搭在杖后,长长的把手伸向前,刚好平衡了衣服的重量。牧羊人满心欢喜,迫不及待地向我们展示他的曲柄杖,虽然那曲柄杖并不像油画上画得那般光滑匀称,把手也不平直,只是一根粗糙的木棒——显然是就近随手捡来的。

牧羊的路上既没有树篱,也没有灌木丛,在找到更好的曲柄杖之前,他只能先用着手里这根弯的。牧羊人说,杖上的弯钩是山下村子里的铁匠给打的。上等弯钩一般是用老式单筒枪的枪管打成的,那种枪不时兴了,倒是能在养鸟人手里发挥点功用。

大约一英尺长的枪筒从根锯断,放在铁砧上,用锤子敲打成弯钩,再把枪筒一头套在木棒上,正合适。枪——原本是毁灭的象征——被锻造成富有田园诗情的曲柄杖,而曲柄杖又是和平的标志。如今,这些乡村工匠打造的杖钩正经受竞争的冲击——市镇店铺里出售的大批成品,挂满了货架,款式大同小异,像机器照着一个模子制出来的。

每一把柄杖都有自己的特色,反映了铁匠本人的风格——也许稍显粗糙,但个性鲜明——铁器如其锻造者。正聊着,一只麦翁飞过,落在路边——那是麦翁常去的地方。人们好像都觉得麦翁不像以前那么多了。秋天,在唐斯丘陵,时不时就能看见两三只,但牧羊人说,几年前,他听说有人一天就抓了840只麦翁。

很可能正是由于过度捕捉,现在的麦翁不如过去数量多了,但不只是绝对数量上的减少,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麦翁改变了迁徙路线。鸟类有很强的传统意识(所有活的生物都是这样);每年它们都要按原路线返回,即使面临灭顶之灾,单只鸟似乎不能充分感知所面临的危险,但鸟群逐渐地认识到这个错误,慢慢的就摒弃了原来的路线。水鸟就是这样,甚至还有人认为,一些海洋鱼类也因此改变了巡游的路线。

他常来的这片山区,不像他年轻时候有那么多猎物了,随着猎物的减少,狐狸的数量也大为减少。荆豆花被犁平后,也没有那么多遮蔽物了。为了经济效益,当然是把地耕了好。犁过之后,单是一个农场就能比过去多出二百英亩耕地,这些变化都在他这个时代发生了。山鹑也大量减少,但野兔始终繁衍旺盛:牧羊人听说,有时候猎兔者一天能打下二十四只野兔。

野兔到处都是,而且数量庞大。狐狸要么借它们的洞穴安家,要么就找个树洞钻进去。天刚亮的时候,狐狸出洞的消息一传开,牧羊人就上来围猎。过去,狐狸的数量也一直很多。他曾经见过有六只狐狸(肯定是母狐狸和狐狸崽儿)躺在比奇角的峭壁上晒太阳,狐狸产崽的地方就在对面白垩质岩层上,但人很难到达那里。

他想,现在那儿的狐狸恐怕不会超过两只。它们在崖壁上窜上蹿下毫不费力,不过当然不是在悬崖峭壁上。他知道有的狐狸因为在崖边打斗,有的因为雪崩而摔下悬崖,粉身碎骨。雪沿着高地顶端堆积起来,慢慢地伸出边缘,冻结后,形成突出去的冰檐。

这种现象偶尔在屋顶上也能看见,就是在屋檐上半融的雪还没来得及滑落就再次冻结的时候。夜里,狐狸在这样的路面上走动,四周白茫茫一片,分辨不清,遇到冻得不结实的冰面,撑不住狐狸的重量,冰面就崩塌了,狐狸只有一死。去年冬天,牧羊人养了两只刚满月的小羊羔,都被一只狐狸咬死了,先把羊脑袋吃了,留下羊身子。狐狸通常先把猎物的头吃掉,不管是野兔,家兔,鸭子还是羊羔,然后“藏起来”——挖个洞把吃剩下的埋起来。第二天晚上捕猎之前,先去把埋下的猎物吃掉。

牧羊人的狗是一只柯利犬[1]的杂交后代:老牧羊犬的毛发暗淡,又粗又长。现在大多数牧羊犬都跟苏格兰柯利犬或者法国柯利犬杂交,生出的后代跑得非常快——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实在是太快了。他用起牧羊犬来很小心,不会总让它跟着羊群,尤其是羊群刚吃饱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羊群最好饭后蹓跶蹓跶”——像人那样。人刚吃饱了,就不能走得太急了。需要用狗圈羊了,他就举起胳膊,朝那个方向一指,说:“去把它们叫回来。”周围没有栅栏,牧羊犬一般用来阻止羊群跑进芜菁或者小麦地里把庄稼啃了。不过,牧羊人自己在需要照看的一边巡视着,除非不得以,否则也用不着使唤牧羊犬。

南部丘陵牧羊区幅员广阔,羊群数量庞大,很有澳大利亚风格,不像惯常的那些小规模农场,山谷间小片的草地,四五十头羊的数量。土地是按殖民地价格租出去的,但每英亩也不过几先令,草场的租金就要昂贵多了。牧羊的农民不仅要租草场,还得租一定面积的耕地,这才是负担沉重的原因。

英国对农民致富根本没有提供什么保障。一些丘陵草地长满了荆豆花,还有一些地方的草长得太粗劣,所以租金实际上名不副实。一亩地大概要值到一只羊的价格。

到了羊市开集的日子,羊群从四面八方赶来,顺着小路涌上山坡。在周边的小镇里,你除了上山,无处可去。有些人结识了一位当地的农夫,那些人看到他后不用去看路标就能找到集市,看到那边涌动的人群,一下就清楚了。让牧羊人说着了,果然下起了雨。镇上房屋边的漂流物被冲走,当走过了这些房子,山顶的草地看上去像被簇拥在云朵里。

沉降的水汽从四面笼罩过来。脚下的田地,山坡上的集市依稀可见。但那边的山谷和唐斯丘陵却隐没在灰蒙蒙的雾气里了。片刻过后,也许山风会把一些雾气吹起,远处山峦的险峻之姿和绵延起伏的曲线又会显现出来。可突然雨又下了起来,山的轮廓消失了。能见度只有几百米,更远处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山坡高处烟雨朦胧,几头牛站在那里,影影绰绰。

霏微细雨如清晨白露,给外套蒙了一层莹润的水珠。草叶上,栅栏上,圈栏上都落了一层白霜,周围的一切像在八分之一英寸深的水里沥了一遍。山坡阴云环绕,集市似乎被远远地隔绝。一匹套车的高头大马在街市上小跑,炫耀着它的舞步。摆摊的商贩们挥着手边的东西——一根尾端带着红旗的木杆——红旗的颜色使马受了惊吓,马笨拙地跳来跳去。离了羊圈区,一定要左顾右盼,注意安全。

成千上万只羊聚集在这里,都仰头望着山坡。牧羊人把曲柄杖直直地插在羊圈一角:有的曲柄杖有长长的棕褐色把手,那是用带树皮的榛木做的;只看见一个柳木的,其它都是用梣树做的。羊圈外边有狗,就拴在角上。那边一个帐篷的帐钉上拴着一排狗,它们从唐斯丘陵几公里外集中到这里,大部分是柯利犬,即使不是,也有柯利犬的显著特征。

一位牧羊老翁,鸡皮鹤发,腰身佝偻,看上去比古人还要多几分古意。他把一辈子的光阴都消磨在了羊群里,早已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熟视无睹,羊是他头脑里唯一还在盘算的事。他身穿蓝色长罩衣,手持棕色雨伞,顾不上打开,也许是没想起来。几位先生一边检查着他的羊圈,一边交谈。他站在一旁,倾听他们的谈话,手里还牵着一只柯利犬,狗还年轻,显得很不安分。拴狗的铁链因不停地摩擦显得很亮,发出银白色的光。柯利犬一点都不消停,一会儿跑到这边,一会儿窜到那边,在老翁腿上冲冲撞撞,可老翁毫无反应,只注意他的羊。

羊圈边上有四头牛,脖上套轭,细长的榛木鞭子就搭在两只领头牛的脖子上。牛一动不动,眼睛偶尔转两下,鞭子就随便搭在牛脖子上,可稳稳当当的。把整片地转完一遍回来,你会看到牛还是在原来的位置。山腰高处的草地上,薄雾中有几头黑牛,零零散散地吃着草,远处雾气渐浓,笼罩在巨大的山谷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