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小喇嘛们下课了,他们看见森森元元,开心地围着抓,逗它们玩。大块大块的红色在眼前飞舞,两个小白球滚来滚去。起初,小喇嘛们还有些矜持,冲着森森元元指指点点,却不敢去触碰。后来,有个头发贴着头皮的小喇嘛放开胆子,抱住森森的头。见森森没有反抗,其他人都兴奋起来,想摸摸这两个白绒绒的小东西。
这一路上,真是沾了森森元元不少光。因为它们,小镇上的居民主动亲近我们,也因为它们,关卡的警卫从未为难我们。
片刻过后,铃声响起,小喇嘛们纷纷朝寺院里边走去。
我和管元继续往上,爬到山坡顶端,小小的郎木寺小镇尽收眼底。日光出来,很多转经结束的老人都坐在路边家门喝茶聊天。
郎木寺没有拉卜楞寺那样旺盛的香火,却有着其他地方没有的安宁。
沿途向下,我们四处乱逛,发现不远处有扇开着的铁门,于是默契地偷溜了进去。
院内有威武的大柱支撑着屋檐,大柱旁,七倒八歪着很多长筒靴。我轻手轻脚走近大门,发现光线幽暗的大厅里坐着一排排年纪尚小的喇嘛,人数不少呢!学堂里的喇嘛们和世上所有孩子一样,对于未知的事物无比好奇。他们和我们念书的时候一样,在课堂上说小话,老师一走近,就立马坐直了身,大声朗读。
我和管元捂着嘴忍住笑,从旁边的侧门溜了出去。
出门撞见一个戴黄帽的老喇嘛,我们像做了错事一样,低头闪到旁边。
老喇嘛和善地微笑着,指着森森元元问:“这是你们带来的?”
我和管元赶紧点头。他低头抚了抚森森的头,奇怪!森森居然完全没有躲闪,与老喇嘛并肩站着,抬头看我们。
我和管元问:“这里怎么有那么多学生?”
老喇嘛带着微微笑意,对我们说:“殿里的三座佛像,有一座是活佛的肉身。”顺着他的手指,我们看到一个戴着金色面罩的肉身,盘腿端坐,如入禅定。
与老喇嘛聊天的过程中,我们得知,他们用香客的捐资办了一所小学,喇嘛们做老师。有些孩子的家庭非常困难,从义务教育的喇嘛小学毕业后,就不能再继续念初中。
看着我们的脸色陷入沉重,老喇嘛换了个话题。他向我们介绍起四川界内的仙女峡谷。据说,那是白龙江的发源地,藏民认为那是灵性之地。要走到四川界内的郎木寺最高处,然后往西南走。那边原本是郎木寺最初建造寺庙选择的地点,在山峰之间可以看到蓝天。顺着峡谷走,可以看到一个山洞,那儿经幡飘荡,洞里只有一盏酥油灯的微弱光芒,里面非常潮湿,要半跪着才能进入。在峡谷的尽头,有一片冰川。
我和管元对视几秒,都觉得这样的地方没什么可看的,也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
老喇嘛还邀请我们去他家玩,他朝山下某处一指,说:“就在那里!”
我们谢过了他的好意,临走时捐上100元,希望能给孩子们添点文具。老喇嘛却说什么也不肯接,他说现在没有记录册,接香火钱是要记录名字的,好为我们转经祈福。
在来甘南藏地之前,我曾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发帖人说,有个和尚带着他进入一间房子,他在那儿看到令人惊艳的坛城沙画。我觉得挺遗憾,没有遇见邀我们去看画的人。
后来上网搜了搜资料,在这里给大家说说吧。这是藏传佛教中最独特也最精致的宗教艺术。坛城源于印度的佛教密宗,11世纪时传到西藏,保留至今。每逢大型法事,喇嘛们就会用数百万的沙砾制作出立体的佛教画卷。这种画在呕心沥血的创作之后,会被毫不犹豫地扫掉,细沙装入瓶里,倒进河流。
坛城沙画在藏语中叫做的“dul-tson-kyil-khor”,意思是“彩粉之曼陀罗”。繁华世界,不过一掬细沙。从2500多年前,佛陀亲自教导弟子制作沙坛城开始,这门精致绝伦的宗教艺术,就世代相承毫无间断。
据佛经记载,印度密教修法时,为防止外道“魔众”侵入而修建土坛,并在上面设置诸佛像。后来,修法时设置的坛和划定的界线被称为坛城或曼陀罗。坛城是“治”的象征。恶劣的天气,身体的疾病,荒凉的土地,野蛮民族,异教徒之国,这些都是“乱”。通过建立一个坛城可以变“乱”为“治”。所以,一个坛城可以表示所有真实的或意念中之物:人的躯体,一个寺庙,一座王宫,一座城市,一片大陆,一个念头,一个幻景,一个政治结构。
这样的理念让我心中空无。不得不说,作为一个中国人,很多佛教的说法会让人妄念消散,不知不觉中,心境就变得明净无尘埃。
天葬:死亡,是快乐的事情
旅社来了新的游客,背着硕大的专业摄影器材包。见到他的时候,我们正在埋头吃面。他兴冲冲说起天葬:“郎木寺是唯一允许游客观看天葬的地方,不知道那是怎样宏大的场面啊!姑娘们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我和管元不约而同地放下碗筷,估计她脑海中也出现了秃鹫啄食尸体的情景。
眼前这个男人长得实在难以恭维,一张脸无比沧桑,根本看不出他实际的年龄。这时候,门口有人在招呼他:“阿力,要不要出去逛逛?”
叫他阿力的男人看起来还像个人样,穿着牛仔裤和冲锋衣,眉目俊朗,却不年轻。他头也没回,反倒在我们对面的座位坐下,然后才说道:“过来休息会儿!”
阿力的同伴叫晋亦,两人同行,阿力负责摄影,晋亦当司机。两人都已三十多岁,不过精力相当充沛。
由于晋亦的彬彬有礼,我和管元总算与他们搭了话,并说好,次日清晨一起去看天葬。
早在《周易》中,就已有关于天葬的记载,但在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的地区,形式都不尽相同。藏族的天葬,是让秃鹫和老鹰食尽死者的尸体。因为在藏传佛教中,认为人生有八苦,死亡不是终结,而是重生,也就是这辈子的善果和恶果会转到下一世。天葬是让死者的肉身被消灭,从而使之灵魂上升到天堂。
天葬成为了郎木寺的看点之一。原本生老病死都是人生的正常现象,但古老的民族传说使之蒙上了神秘的色彩,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游客,当地人只好在葬台外围修起铁丝网,以控制游客的距离。
据当地人所说,天葬只是一种处理尸体的方法,除此之外,还有土葬和水葬。如果一家有人去世,他们会请当地最有名望的人对死者进行占卜,看看哪种方式能让死者通往天堂。只有大喇嘛认为死者适合天葬,才会在吉日清晨将遗体护送到葬台。
次日天未大亮,阿力和晋亦就在门外大喊大叫。我们匆匆洗漱,随着他们一起朝西北边走去。
尸体是被背尸人背到葬台的,遗体蜷曲成坐姿,并用白色藏被包裹着。
我们登上山坡的时候,已经有小群人结成队,浩浩荡荡向天葬台的方向挺进。阿力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后面的人也在窃窃私语,比胆量的不在少数。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忽然有点打退堂鼓,不知道自己此行是为了什么。
走到铁丝网拦住的地方,已经不能再前进。远远地,可以看见各色的经幡挂满了葬台四周,还有洁白的哈达,迎风舞着,带有浓厚的神秘气氛。
葬师,是几个穿普通藏装的村民。据说,死者在生前会自己选择执行人,这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以为,会像道士招魂那样摇着响铃,念着咒语。所谓的葬台也很简陋,就是几块大石头垒起来的。
葬师先焚香供神,然后点燃桑烟。藏传佛教认为,点燃桑烟是恭请空行母到葬台,尸体作为供品,献给诸神。将秃鹫和鹰群引来,接着由喇嘛诵经,诵经结束,就看见葬师用尖刀在尸体上熟练地划着,四周忽然一片安静。他们一边工作,一边说笑,割下些什么随手扔出去,鹰群和秃鹫一阵哄抢。
按照藏族的习俗,尸体被全部啄食干净是最吉祥的,这意味着死者没有罪孽,灵魂能安然升天。如果没有食净,就要将剩余的部分焚化,同时念经超度。
显然,葬师们与秃鹫像朋友一样,他们离得很近,却不害怕秃鹫会伤害自己。他们偶尔扬起手里的鞭子,驱赶那些停在附近的鹰和秃鹫。他们的步伐轻松,面部也带着虔诚的笑容。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非常安静,不像汉族的葬礼,人们哭天喊地,比谁眼泪流得多。这里,更像是一种祈愿,在飘扬的经幡和诵经声中,祝福死者能升入天堂,开始美好的新生命。
我和管元没有看完,先行离开了。
一路上,秃鹫冷漠的眼神仿佛还在跟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来世这一说?只是,他们怀着这样的信仰,显然比我们要活得快乐很多。
这是我们在郎木寺待的最后一晚,再起床就要继续前行了。
晚上,阿力请我们去喝酒。这个人真的很讨厌,强行拉着晋亦喝酒就算了,还要拼命劝我的管元。晋亦不能喝,我也不能,管元看不下去,端起酒瓶子要跟他拼。
酒至深处,阿力高喊着“人生能有几回醉”,举杯对着天花板,又是一瓶下去。晋亦开始抢他的酒瓶,语气严厉起来。接着,像演偶像剧一般,阿力的眼角似有泪花闪烁,显然他不胜酒力,而管元这时还毫无反应。
待到阿力彻底倒下去,晋亦对我们说起一个关于生和死的故事。
听着不像真的,但是看着阿力颓废的样子,又觉得不像假的。
他在旅途之中,与一个藏族的姑娘相爱了。可是阿力的家庭背景不允许他私订终身,无论他以怎样的方式反抗,都没有取得家人的认可。他答应了那个叫格桑的姑娘,一年之内一定会去接她,但一年转瞬即逝,阿力的父亲最后应承,只要他开始接手管理家族事业,并在半年内取得成绩,就可以去见那个藏族的姑娘。阿力于是认真地学习管理,着手承办父亲的家产,但等到他可以去见格桑的时候,已经是几年后,踏进那个熟悉房间,却只有一张黑白照片对着他微笑。
格桑的父母还是很感激阿力最后能来。他们说,相信女儿泉下有知也会瞑目。可是,阿力如何能承受得起丧失真爱的痛楚?他开始漫长而无边的旅途,行走在藏区拍摄所有关于葬礼的画面。他与所有遇见的女子搭讪,假装出纨绔公子的模样,以为这样可以减轻内心的悲伤。
我和管元惊讶地张着嘴,看了看旁边倒头睡去的阿力,怎么也不相信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居然是个痴情种。他似乎还在咕哝着什么,我和管元相视对望一阵,然后默契地碰了碰杯。
告别昨天,才能鼓起勇气面对明天吧!就像这天葬仪式,只要有希望,死亡也应该是件快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