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兰盆节,皇室成员按照惯例,又要上金山到大巳寺去进香。鉴于目前金陵城内治安不稳,此次的祭祀,除了有御林军沿途护卫,更有署工在寺内埋伏监视,力保圣上以及诸位王爷世子的安全。
观赏祭神演舞时,安王跟永王同座,言琪对此深感不快。此时此刻,前者压根不愿见到,后者那张极其厌恶的脸。
白衣金脸的三昼君,玄衣黑脸的九夜大神,祂们是胡安民族的始祖。在神话传说之中,祂们是天地初开之时,世间唯二的神祗。经历过翻云覆雨的媾姘之后,祂们在这片土地诞下了胡安民族。祂们的后代在这片土地之上繁衍不息,从刀耕火种,演进至铁犁牛耕,如今更是建立了胡安帝国,与各方邦国共谋大略,同图伟业。
此时,小太监捧来了两盏香茶,悄无声息地走到两位王爷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检查一番后,将是茶的一盅无声地放在安王的面前,而把另外的一盅,稳稳地置于永王跟前。
言欣捧起茶盏,连半眼也不看内里,一口气将茶汤饮个干干净净。然后,他拿起了帕子,轻轻擦了下嘴角。小太监连忙把王爷的茶盏收了回去,踮着手脚悄悄退下了。
坐于身旁的弟弟,在一瞬间察觉到,置于案上的巾子,擦过嘴的一角染上了黑红的痕迹,不禁心中生疑。
对面的福王正眯着眼,看向正襟危坐的永王,心中暗自发笑。哼,死到临头还懵然不知,还在这里装模作样,等下可有你好得意的。
言复为了筹划本次的盂兰祭典,可算是煞费苦心。他先是在金陵各条主要大街,以及城中珍宝人的聚居地,均布置好火枪手,伺机杀戮。与此同时,他又在大巳寺里里外外,安排了他帐下十二位射术精湛的神射手。而这一切的准备,正正是为了确保,当场能够万无一失地,夺走言欣的性命。
只要永王一除,秦王便立马打回原形。没了言欣充当他的大脑,言荣不过就一绣花枕头罢了。假以时日,这太子之位,他即能唾手可得了。
福王的整个计划,苏黎从头到尾一清二楚。直到昨夜之前,他的内心都一直在挣扎,到底是否该向心爱之人通风报信。可是,他每一次思忖挣扎到最后,都有一把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言欣确实该死,他不该跟安王风流快活,更不该独留下他自个儿,被爱欲折磨得锥心刺骨。
此时此刻,在蕙兰台上的蟠伶,对永王有多深的爱,就同时有多痛的恨。他恨言欣无情,更恨安王抢走他的言欣。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亲眼目睹言琪,痛失挚爱的凄惨情状了。
眼见苏黎深情看向永王,言琪胃里不禁又开始翻腾。正当他伸手往荷包里取药时,不知谁人从何处突施冷箭,“嗖”地一下精准刺进哥哥的左胸,深深扎入心脏所在的地方。顷刻之间,言欣双目瞪大,身体完全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言欣用尽最后的力气,扭头望向弟弟,眼神里的冰霜早已经融化了。遗憾的是,瞳孔上的光采却愈发减弱,越来越暗淡,直至到最后,化为了两潭无光的死水。
整个北望台,顿时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御林军火速迎上前来,保护圣驾。在场的皇室贵胄,无一不是抱头乱窜,作鸟兽散。永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刺杀,皇帝心急如焚,高声疾呼快来救人。然而,在此危急关头,天子的性命安全才是重中之重。侍卫们半强迫地抓扶着万岁爷的两臂,一左一右地挟走皇上,拖着他离开凶案现场。
秦王则领着韩太医,唤来几个太监,给他抬起永王的尸体,往最近的禅房搬去。言琪还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双眼直直盯住哥哥经已僵直的尸体,淡粉的脸变得死白,浅妃的唇冷作酱紫。
“言琪,你振作点儿,哥已经死了,快跟着大伙儿离开这里吧——”秦王对侍卫下令,务必誓死保护好王爷,让他毫发无损地回到安王府。
蕙兰台上的表演早已中止,冯如拖住蟠伶,要他赶紧随自己避难去。在拉扯之中,苏黎仍然不时地,往言欣被刺的座位望去。他临死之前,心之所向的是安王,连半眼也没看过自己。他是真的跟自己一刀两断,他说得出便做得到。这个人从来都是如此狠心,这般残酷。可为什么自己这么傻,都已经亲身见证他被刺死当场,却依旧是执迷不悟。不是都说戏子无情吗,为何自己却对他情难自禁?箭刺于君身,痛发在吾心。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议政殿上,被启奏王妃死讯的万岁爷,当场大发雷霆,仰天长啸。
“那帮暴徒简直丧心病狂,实在是岂有此理!杀了朕的儿子还不够,如今竟然连朕的儿媳,他们亦不放过。这些胡同馆的,朕一定要抓他们,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两日前,金枝夫人的孝悟世子摆满月宴。鉴于永王出事不久,此次秦王府内的筵席,便一切从简,更莫说邀请升平社唱戏了,出席的宾客亦为数不多。眼见永王妃、秦王妃,以及多位夫人的脸上,都一片愁云惨雾,歌穆佳实在坐不住了。在宴席的尾声,安王妃拉住一众女宾,说今日是小世子大喜的日子,大家却郁郁寡欢的,恐怕会折损他的福气。郑梦龄跟金枝夫人被她的话吓到了,问姐姐该如何是好。
“还能咋办,赌呗!一掷千金地赌,赶走霉神爷——”歌穆佳言之凿凿地说道,“日后啊,小世子准是吉人天相,福星高照。”
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皇室成员,心里都非常地不好受,需要机会来宣泄一番。像歌穆佳这种七窍玲珑的人儿,自然揣摩到众人的心思,才会在如此场合提出建议。果不其然,王妃与夫人们都认为她言之有理,便欣然开赌,摆起四方城。
安王妃告知自家随从,今晚她在秦王府过夜。脚夫们便先行回府上去,明早再到秦王府来迎回自家王妃。诸位贵妇还有一众丫鬟,均聚在陶然堂内搓牙牌,玩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已经日升月落,又是一个通宵。
歌穆佳在牙牌桌上用过早点,瞄了一眼自鸣钟,马上要七点了。安王府的脚夫怎么还没到,此时她才思及言琪来了。一想到昨夜他独自待在王府缅怀兄长,歌穆佳的心情不禁沉重了些许。郑梦龄见姐姐脸有难色,便问她是否想家了,安王妃点了点头。秦王妃二话不说,就请姐姐乘上自己的轿子,打道回府去了。
开门鼓早已经敲过,宵禁亦结束了,大街上人来人往,逐渐热闹了起来,秦王妃的轿子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要知道,郑梦龄可是金陵城内,除了皇后以外,身份地位最最尊贵的珍宝国人。胡同馆不能进宫刺杀皇后,便只好在大街上伺机埋伏,向路过的秦王妃暗下杀手了。
歌穆佳坐在秦王妃的座驾内,冷不防地吃了贼人一枪,变成了珍宝公主的替死鬼了。
此刻的安王,正跪在王府设的灵堂之内,为心爱的亡妻守灵。歌穆佳躺在掐金丝百宝嵌的黑檀棺木中,样子十分安详。倘若不是颈两侧各一枚刺眼的淤黑弹痕,身为夫君的他,可能还以为这位罗刹美人不过是睡熟罢了。虽则王妃跟自己仅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但她好歹跟自己同床共枕,几近两载春秋。在罗刹的时候,公主就像照顾亲弟弟一般,关怀疼惜自己。
从永王被刺,至到王妃中枪,前后不足十日光景。这两位挚亲挚爱的离去,直教言琪泣不成声,生不如死。他恨不得自己立马也奔赴黄泉去,与哥哥和歌穆佳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