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意识:从自我到自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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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后记

我们必须成为有意识的,才能认识我们体验过的世间万象,我们才能认识意识本身——对于意识,这是一个基本的且有点怪异的现实——这既是一个认识论循环,也是人的存在论循环。这个循环既“固执”、“坚硬”又无法回避,我们无处申诉这个状况,因为,无论如何,受理这类申诉的“法官”自己也必须是有意识的——他就在这个循环中。当然,我之所以想象不出一个既无需意识又能受理这个针对意识的申诉的“法官”,是因为我就是一个有意识的存在,我也在这个循环中。此刻,我无法脱离意识,也无法怀疑它,我接受它,它是我世界的起点,我的内在之光,其余的一切皆因它而处于光明中。关于这一点,马图拉纳在《观察的存在论:自我意识和存在的物理领域的生物基础》(Ontology of Observing:The Biological Foundations of Self-Consciousness and the Physical Domain of Existence)一文的开篇讲得更清楚也很精彩。

本文旨在解释作为生物现象的认知,并在这个过程中表明,语言是如何出现的,以及它是如何引起自我意识的,同时本文将揭示作为有限认知领域的存在的物理领域的存在论基础。为此,我从两个不可避免的体验状况(experiential condition)开始,而它们同时也是我的问题和我的解释工具,即:a)正如我们神经系统的任何生物改变都会改变我们的认知能力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一样,认知是一个必须这样来解释的生物现象;和b)同样显而易见的是,作为人类的我们是语言的存在者,我们用语言来进行解释。这两个体验条件是我们的起点,因为在任何解释的努力中,我们必须处于它们之中;它们是我的问题,因为我决定解释它们;而它们是我的不可避免的工具,因为我必须使用认知和语言来解释认知和语言。

换言之,我的目的不是把语言和认知当做给定的不可解释的属性,而是把它们当做我们人类的体验领域的现象,它出现在我们生存的实践中,它们本身作为生物现象就值得解释。同时,我的目的是用我们存在于语言中的状况表明:存在的物理领域如何作为认知领域出现在语言中。也就是说,我意图表明:相对于客体和存在的物理领域,作为生物现象的观察者和观察在存在论上是首要的。

有时我想,在这个意义上,意识并不是一个问题,也不是一个难题,而是一个人我必须接受的法尔如是的奥秘,因为它是存在论的。只要我在,这个奥秘就在。如果它带来理智的困扰,那么或许这个困扰就是奥秘的一部分。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沉思传统(contemplative tradition)让人们体认的就是这个奥秘——即意识的纯粹觉知(pure awareness)或纯粹关照(pure witness)的本性,这个独立于每个人的人格、习性、他的整个体验世界的内容,却又使它们显现出来的显现。

除此之外,意识确实是一个问题,而且是一个“难问题”,它足以让科学抓狂,只要你在科学物质论的“紫禁城”里游荡,那么你会经常听到有人问这样的问题:“数以亿计的小小的脑神经元之间的电化学活动究竟是如何引起我们私人的、主观的体验?”或者“客观的、广延的物质(那花椰菜般的脑)丹炉究竟如何炼出这个主观的、思维的体验之丹的?”或者“从一个决定论的宇宙中如何跑出了自由意志?”“难问题”是心-身问题的当代化身。

对这个问题,我在第5章提出了我的看法,尽管论证并不细致。我认为这个问题(目前还)不是科学问题,而是形而上学问题。解决它的方案就是修改作为近代科学世界观基础的科学物质论的形而上学体系。系统地对科学物质论进行“大修”并为一个新的形而上学体系进行奠基的一个最重要的形而上学家是怀特海。我尤其钟爱他提出的“摄受”(prehension)观念,既深刻又简洁。我有过一个与之相似的构想,我提出每个事物都有独属于它的第一人称的经历。在两面一元论的自然观中,不存客观引起(give rise to)主观,也不存在脑引起体验的问题,这两个面向不存在引起和被引起的关系,因此也不存在因果作用。确切点说,它们之间是一种相应的(corresponding)关系或相关的关系(correlation),因为在存在论上,它们不过是一体的两个面向,一体的两个视角——当你处在第三人称的观察视角时,你看到的是脑,而当你处在第一人称的体验时,你就是意识。我觉得这个形而上学构想是合理的。但我并不认为它真就解决了意识整个领域中的问题,因为寻找这两个面向之间的相应成分,或寻找意识的神经相关物(NCC)仍然是科学不尽的任务。

2003年冬天,我参加了唐孝威院士主持的意识讨论组的定期活动。我明白自己真正的智力热情是对意识的兴趣。我感激唐孝威院士引领我走上这条让我兴趣深化的道路。唐孝威院士对新知和新领域永不懈怠的求索精神也深深地鞭策着我。

自博士后开始,我的学术生活主要是在浙江大学语言与认知研究中心(CSLC)度过的。在此,我由衷和诚挚地感谢黄华新教授和盛晓明教授,他们的人格、学养、谦和和包容为团队营建了一个和谐、自由的学术氛围。

我记得熊十力先生说过:“知识之败,慕虚名而不务潜修;品节之败,慕虚荣而不甘枯淡。”我砥砺自己做到,结果却是一再蹉跎。只好写在这里,再次提醒自己。

李恒威

201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