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街上人烟稀少,大户的后院小门早已经热闹了起来,商贩们已经在小门外等候多时,准备把上好的新鲜食材送进高墙红院里,一些偏远的农户也不甘落后似的,一个个背着背篓,提着菜担子,沿着墙根走街串巷,不时驻足低声叫卖,虽然天色还没有亮到能看清楚彼此面上的表情,却是早市的开端。
钱惊鸿不知道从哪里给姜魄和顾霓裳整了两身院中下人的粗布麻衣,姜魄索性自毁形象,用灰色的布巾把原本乌黑整洁的发髻裹了一圈,在后脑打个小结,把双手对穿进袖子,耸着肩膀半弓着背,出门前还不忘记背着个竹篾大篓,脸上还抹了点炭灰,不细看,还真以为是哪个赶集的农户,顾霓裳差异更大,完全看不出半分世家小家的贵气——原本精致贵重的发钗全收了起来,披散的乌丝也像寻常妇人般挽起,仅用两根花漆筷子随意固定,露出的脖后的短发乱,大概是衣服也不太合身,宽大衣服穿在身上,将原先姣好的身材全部盖住,显得整个人臃肿无比,像极了生过孩子没能恢复过来的妇人,顾霓裳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幽幽叹了口气。
姜魄也懒得理会顾霓裳的不满,径直带着顾霓裳从后门溜了出来,这里虽是钱惊鸿的根据地,但仅从外面看,顶多就觉着是个哪个普通不知名富贾商户的宅邸,丝毫不打眼,而这个远离繁华中心的地段,任谁也不会脑洞大开到发现,这临近四家看似交往不深的宅府,实际地下一层于建成就是一体,乃钱惊鸿的老窝所在,而四家于地面的掩护宅邸各占这一街区的四角,围城正方形成为互相守望的铜墙铁壁,四家均有一处暗哨,一旦有情况,便可以互通消息,尽早做出安排,四家在暗哨处附近均设有大型鸽棚,有专人负责管理,而这些暗哨则隐蔽成可以攀爬的假山,有的则是可以开窗倚望的楼阁,若非钱惊鸿明示,任谁也不会想到。
两人到达菜场的时候,早已人声鼎沸,赶集的农户早就已经找好了摆摊的地方开始吆喝起来,最初洛阳城是没有菜场的,可到底是大城,十里八铺都在这里交换生活所需,赶集的人多了,就成了大家默认的菜场,姜魄故意带着顾霓裳在菜场里穿梭,认认真真的转了一圈后,还时不时的询问价格,遇到有合适的萝卜,还买了一根丢入背篓,端得像模像样的,光这认真态度就足够唬住一票人了。
两人端着范,转过一圈后,终于停在了此行的目的地——那个传说中,因一块豆腐引发血案的“豆腐摊”。
豆腐摊,其实算不上个摊,一个简单破败的小瓦屋门口支个看起来不是很稳当的竹板桌,桌角都已经磨平,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桌上放着两块托板,一块盛的是水白豆腐,另外一块堆放着豆筋、豆腐干、千张皮……这些豆制品,份量都算不上多,看起来却很新鲜,估计就是她身后的瓦屋小磨坊里打出来的,那嫩白的水豆腐均已划成数十个小方块,整整齐齐的待售。
守摊的是个约摸双十的姑娘,身着蓝底白色印染料衣裙,上身袖箭紧口短衫,下配掩足百褶裙,式样普通,乌丝半挽,梳得是未出阁姑娘常束的春日髻,饰以一根银钗,远远看去,跟附近寻常人家并无二异,由于天色灰蒙,光线欠佳,面容五官却是看得不够真切,只是肤白似雪罢了。
“这豆腐哪么卖的哟?”姜魄此刻也没想要指望顾霓裳开口,径直上前一步,挡在前头,将因为紧张略显僵硬的顾霓裳遮在身后,眯起双眸冲豆腐姑娘问道,一面问一边还放下背篓,现学的讨价话顺势就出来了,现卖的十分还原。
“两铜钱一块。”姑娘也没有迟疑,稍稍抬头,简略的答道,没有像别的商贩那般自卖自夸,也没有显出很大的热情极力挽客,反而如同钱惊鸿打听的传闻一样,冷艳而高傲,不论对是城中两大势力的少主,还是寻常的小混混,对谁都是这副不假辞色的姿态,宛若冬日梅花般安静的盛开在这个嘈杂菜场的角落,虽然悄然无声,却异外成为一道另类风景。
“哟,俺瞅着还蛮新鲜的啥,来个两块,今儿中午搁点蒜炒着吃咯。”此刻已经成功入戏的顾霓裳接过话头,从姜魄身后探出身来,低头凑到豆腐块上仔细瞧了瞧,给出结论。
“两块够对付一天了,败家娘们儿,一块就好一块就好”姜魄边说边压低身子,哆哆嗦嗦摸袖子,半晌理出两个铜钱放到案板上,又仔细用指头理开叠起的两个铜钱,生怕多给了一枚,那谨慎的模样,像极了那些数着钱过日子的贫农。
守摊的姑娘也不含糊,似乎对此情行习以为常,左手拿过一旁的新鲜荷叶,右手抓过放在案板上的铲刀,快速从划好的豆腐块里推出一块,手腕稍翘便将豆腐移到了荷叶上,动作娴熟利落,也不多话,将包好的豆腐往前推了推,示意姜魄拿货走人。
这事看样子,就此结束,顾霓裳见状有些不甘心,还想要说点什么,姜魄却抢先一步挡在了前头,将背篓举起,小心翼翼的把豆腐收了进去,“婆子走啦,”言罢,便将竹篓重新背好,拽着顾霓裳转身离开。
一番折腾,天际见亮,街上买菜的人迅速增加,不少赶早来买新鲜豆腐的百姓,也开始三三两两的涌过来,守摊的姑娘如方一样,不多话只报价,包豆腐,收钱,并没有半点慌乱。
一缕朝阳努力透过层层乌云的阴霾,铺撒在豆腐摊上,已经远离人群的姜魄突然回头,视线透过涌动的人群,笼罩在淡金阳光里的守摊姑娘——
惊为天人!
五官精致,明眸皓齿,双瞳剪秋,螓首蛾眉,冰肌玉骨……无数赞美之词从脑中闪过,却皆不足以形容,此女姿容,宛若早春的冬梅,静守着属于逝去冷冬的最后一抹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