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淫”两字出自《左传》中波冶的话,照中文的古典解释,是公然做淫猥行为。我这里解释,却是正面的意义,是公然宣传“性”的功能。比照“性教育”的说法,我做的是一种“性宣传”。谈“性宣传”不能不谈道具,先从我的生殖器谈起。
我曾有名言是:“少年人关心大小、青年人关心长短、中年人关心硬软。——从对鸡巴的关心角度,可以看出人生境界。”作为从少年、青年走过来的人,我——自然关心过大小长短的问题,大体说来,我的尺寸是“中上”。我看过许多外国小电影,看到主角中有的真的“阳道壮伟”,令人歆羡,当然那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中国小说《水浒传》中王婆以“驴”为喻,认为构成吸引女人的条件之一,这是因为驴的生殖器很大。许以祺对我讲过一个与驴有关的笑话,我最逢人乐道:“一家旅馆主人,最喜欢他的驴,并引以为傲。有一天,他在旅馆贴出海报,悬赏说:’谁能使我这头驴笑,我送他一千元。‘大家面面相觑,没有办法。独有某君说他可以。于是,把驴带到中庭,大家围观,某君走上前去,在驴耳旁边,低声说了一句话,驴听了,果然面露笑意。旅馆主人无法,只好照付一千元。过了几天,旅馆主人又贴出海报,悬赏说:’谁能使我这头驴哭,我送他一千元。‘大家面面相觑,也没办法。这时候某君又出现了,他说他可以,但是这次要在墙角边对驴说话,才有效果,旅馆主人同意了。于是某君牵驴于墙角,解开裤子,让驴看看,果然该驴掉头就走,泪流满面而归。旅馆主人无法,只好又照付一千元。旅馆主人前后付了两千元,心有未甘,坚请某君透露他有何种本领,能令吾驴啼笑随之。某君说,我可以透露,没有关系。我上次跟它说的话,只有一句,就是:’我的比你的大。‘驴一听,果然笑了,它以为我在乱盖。这次呢?我把它带到墙角,脱裤子给它看,一看之下,千真万确,真的比它的大!”还有一个笑话是我从报纸上记下来的:“清朝末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奸淫烧杀,无所不为。终于罪有应得,各国士兵都得了性病。他们都急于求诊,但却不得其道,因为北京只有中药铺,各国士兵都不知道如何看中医。后来,日本兵终于想出解决方法:直接把要治疗的’部位‘’放‘在药铺柜台上,并且在旁边放了一沓钱。美、法、英、意、奥、德各国兵陆续到来,也都如法炮制,便在药铺柜台上排成一列。最后,俄国兵来了。他原来看不懂大家在干什么,后来终于有所’领悟‘,便也如法炮制,然后很得意地把柜台上所有的钱收起来,并且对大家说:’你们看,我赢了!我的最大。‘”
虽然对女人说来,有情最重要,大小长短不那么重要,没有情,屌长垂地或顶到天花板上,又怎样?可是在我这类男人的意识里,总觉得又长又大比较体面、比较威风。传说电影明星王羽做爱时,一边要问对方:“我的鸡巴大不大?”要对方赞美说:“大!大!大!”他才肯满意下来,我也差不多如此,只是对话要有变化,尤其赞美者答话不宜如此直接,如此三字了事耳。十多年前我在路上散步,碰到一女孩子,长得蛮好,我勾引她,她反应迅速,我立刻约她去我家,她同意了,相识一小时不到,我已经把她弄得死去活来,她一边假装喊痛,一边赞美它,那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好赞美。当然,并不是每次都要提王羽式的问题的,有时不提问题也行,享受并幻想自己一次又一次“蹂躏”眼前这个小情人的过程,看她欲仙欲死的哀求与表情,这是人间至乐。这种快乐,由于自许自己的雄壮,总要伴同着一点轻度的“虐待狂”才成。我的小情人中,当年十九岁的小蕾最能惹起我永恒的回忆:“胖胖,轻轻,轻一点……”“胖胖,你故意的……”那种惹人怜爱的音容与挣扎,至今犹在我的眼前……我深信,把握并且追寻这种快乐才是人生极致,在小蕾与我生分十多年后,我还有《爱是纯快乐》的诗记录这种性爱的爱情:
爱不是痛苦,
爱是纯快乐。
当你有了痛苦,
那是出了差错。
爱是不可捉摸,
爱是很难测。
但是会爱的人,
丝毫没有失落。
爱是变动不居,
爱是东风恶。
但是会爱的人,
照样找到收获。
爱是乍暖还寒,
爱是云烟过。
但是会爱的人,
一点也不维特。
爱不是痛苦,
爱是纯快乐。
不论它来、去、有、无,
都是甜蜜,没有苦涩。
我曾有名言说:“心带给人痛苦,屌带给人快乐。神父的错误在用心去快乐用屌去痛苦,所以只有和尚同情他。”我是深信屌的快乐的,并且深信这种快乐要伴同着“太虚幻境”式的想象空间,才屌得圆满。在想象空间中,有时候有一部分甚至是暴力的——假装暴力的。这是由于人类本来就有许多原始的、潜在的欲望与意愿,这些愿望往往是反文明的、反社会的、不见容于现代的。于是,在现代文明社会中,对这些愿望,只好出之以压制。不过,硬性的压制是不健康的,也没有必要的,正确的方法是予以疏导、予以升华、予以假借。例如人类有暴力的、犯罪的愿望,疏导、升华、假借的方法是看侦探小说、看相杀相砍的电影,这样随之“佯信”(make-believe)一阵、“自我陷溺”(self-absorption)一阵,暴力与犯罪也就随书而去、随电影而去,一若真空放电一般,内在的压力,可以疏散、可以化整为零。同样的原理,有关性的出版品、电影等,如果有格调地处理,也可达到无若有、虚若实的奇效,同时使人生更多彩、生活更丰富、想象力更天南地北……性犯罪是没有格调的人干的事,真正有教养的人,眼中有色、心中有色,就别有天地了,谁要霸王硬上弓啊?但在与自己情人做爱的时候,这种“佯信”和“自我陷溺”就可以戏剧式地演出了。我在第二次政治犯“二进宫”入狱前十六天认识了“汝清”,她是我不认识的一位留学生的新婚太太,丈夫一走,她就被我用电话摆平,到我家里,做了我十六天的小情妇。十六天中,我们天天性交,并且不止一次,其中多次用的是戏剧式的演出,有时候她变成纯洁的高中女生,我就“强奸”女生;有时候她变成圣洁的教堂修女,我就“强奸”修女……最重要的是,她的扮相,都是清纯可爱的处女造型,呈现出来的是柔弱、无助、无奈、陌生、惧怕与屈从……从在同浴时她“被迫”为我洗那坚挺可怕的开始,到“被迫”对那坚挺可怕的口交,直到被它一次又一次“强奸”为止,她都是以一位清新可爱的处女做受害人的屈从,这种配合,充分满足我“野性的呼声”(The Call of the Wild),虽然事实上,我是一个文明人。但自己心爱的小情人小情妇全裸在你眼前、在你身体下面或上面,你又真又幻,交互行之,阴茎为体,阳谋为用,这才是真正理解真幻的智者高人。真幻问题是困扰人类的一个老问题,正因为它困扰人,所以人总是说不清楚它。古人谈真者偏重本原本性,《老子》说“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庄子》说“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都在本原本性上立论。古人谈幻者偏重假象与变化,《列子》说:“因形移易者,谓之化、谓之幻。……知幻化之不异生死也,始可与学幻矣!”梁简文帝《七召》说:“清歌雅舞,暂同于梦寐;广厦高堂,俄成于幻化。”都在假象与变化上立论,都不够深入。对真幻问题较深入的看法,是佛家的。佛家讲究“真如”之说,认为宇宙全体,即是一心,不生不灭,故名为真;真心无异无相,故名为如。《成唯识论》说:“勿谓虚幻,故说为实,理非妄倒,故名真如。”“真如”之说以外,又有“真空”“真心”“真色”“真言”“真我”“真相”诸说,把抽象名词排列组合,令人眼花缭乱。其实,若求真诠,只是一句话,那便是:看不见的都是真、看得见的都是妄。所以,佛是真、人是妄;真现量是真、真美人是妄;极乐世界是真、大好人生是妄。佛家的真幻问题,偏重在这一真妄上面,其理论虽比较深入,但是真幻之间的正解,又岂一个妄字了得!由此看来,真幻问题,从古人身上、从佛家门里,我们得到的,只是偏离了的答案。其实,幻之为物,既非与真相对,也非假妄。真幻本是一体两面,在欢乐当时,缺一不可;但时过境迁以后,也可别有奇说。公元1世纪时,就有一种“幻影说”(Docetism),认为基督系幻影,并无肉身,不过以人间形体出现,仅属幻象,其说与观音菩萨并无肉身之说略同。我觉得在真幻上,几近于此。在欢乐当时,情人既真且幻,但时过境迁,红颜易老;千百年后,肉身无存。那种境界又怎么解释呢?我认为,一种“若亡而实在”的说法倒可让有情人深省:《墨子·经下》说“景不徙”;《列子·仲尼》篇说“景不移”,意思是,影子是不移走的。《庄子·天下》篇说“飞鸟之景,未尝动也”,意思是说,飞鸟的影子是不动的。照传统的解释,鸟飞的时候,影子也跟着动,影子发生,由于鸟遮住光,鸟飞过去,光又不被遮住了,影随之没有了;鸟朝前飞,新的影子产生于前,旧的影子消失于后。但是原影其实并没有消失,只是变化位置而已。其实,这种解释是不足的,进一步的解释该是:物质运动所经空间的极小段时间内,物质似动非动,在空间里仿佛凝在其中,像是电影胶片的一格以内,自其变者而观之,则该影曾不能以一瞬,所以,影子不徙不移,飞鸟的影子是不动的。其实,这种进一步解释还是不足的。真正“景不徙”“景不移”的极致,似乎该是和英国乔治·巴克莱(George Berkeley)主教那种“存在即知觉”(esse set percipi)的理论相反的发展,而是“知觉即存在”。——当你知觉到影子在那儿并没移走,影子就正存在那儿而没移走。在乔治·巴克莱前两百年,中国的王阳明有“物不在心外”之说,就先乔治·巴克莱申明此义,其实,更唯心的说法乃是“物在心内”,正因为影子在你心里、知觉里,所以影子永远存在。——纵使事实上已不存在,但在你心里、知觉里,却依然存在。胡适曾就《墨子》等的“景不徙”理论,发为艳诗三章。三章是:
飞鸟过江来,投影在江水。
鸟逝水长流,此影何尝徙?
风过镜平湖,湖面生轻绉。
湖更镜平时,毕竟难如旧。
为他起一念,十年终不改。
有召即重来,若亡而实在。
这三章哲理之诗,理中抒情,言志不如抒情,情之所在,虽风流云散、虽人琴俱杳,但在一念之转的刹那,碧海青天,却也快然无失。好景也长,只看你如何看待它。智者达者从不伤逝,“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只要你不以亡而亡,一切若亡的,都凌虚而实在。所以,我虽然年华老去、物是人非,但欢乐往事,却恍然如昨。我跟胡茵梦离婚后不久,认识了一位刚考取空中小姐的可爱女孩子“君君”,淡江大学英文系高才生,身高一米六八,五十公斤,长得细白秀气,她报到前在“教育部”高教司上班,我去看她,她穿着绣花鞋,更看出她的脚多么秀气。立刻使我回想起我脱光她时那裸露的脚,秀气以外,更细白动人。我们躺在一起,谈得好开心,她有一半苏州女人的血统,女人味十足,她让我享尽“强奸”她的快乐,当over以后,她以透露一个小秘密的方式,叫我永远记得她。——她偷偷告诉我她有一颗非常小的小痣在某个地方,并让我去试着寻找。我去找,找到了,还特别亲了它。那种快乐,一如卡萨诺瓦(Casanova)回忆中,他跟小情人捉迷藏那一段,但更精彩,因为过去的情圣只是在小情人两只小奶中间寻找他遗失的,而现代的情圣却能在小情人的阴毛丛里寻找她拥有的。我这小情人可爱中有不可捉摸的神秘,我们谈到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的神秘,我说我要把穆尔(Harry T.Moore)那篇《诗人与精神分析学家》(The Poet and the Psychoanalysts)送给她看,可是,文章还没送出去,她却神秘地远行了。虽然早已远行,但在我“精神”深处,我真的“为她起一念,十年终不改,有召即重来,若亡而实在”,我真的如此。“景不徙”也好、“景不移”也罢,只要我觉得她裸体在床上,她仿佛就在那里。
并不是说一定跟我有性关系以后,我才如此神经,没有也一样。1983年我在东门公车站旁认识了“小叶”,她是高中生,父亲是外省人,母亲是高山族,眼睛非常漂亮,有那种“神如秋水”的情致,我亲她的小乳房、摸她的大腿……都有过,但是,当我要脱光她的时候,她表示她要回家,我让她走了。她后来写贺年片来,我没有回她,我让她永远走了。我送了她一块南美“菊石”(鹦鹉螺化石,ammonite),并写了一首《两亿年在你手里》:
两亿年在你手里,
时间已化螺纹。
三叠纪(Triassic)生命遗蜕,
告诉你不是埃尘。
从螺纹旋入过去,
向过去试做追寻,
那追寻来自遥远,
遥远里可有我们?
两亿年在你手里,
时间已化螺纹。
中生代(Mesozoic)初期残骸,
告诉你万古长存。
从螺纹旋入过去,
向过去试测无垠,
那无垠来自遥远,
遥远里会有我们?
两亿年在你手里,
时间已化螺纹。
南美洲渡海菊石,
告诉你所存者神。
从螺纹旋入过去,
向过去试问余痕,
那余痕来自遥远,
遥远里正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