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李敖快意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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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志留纪——胸怀大陆,志留台湾,露骨卡好,何必盖棺。(2)

在我表现狂气的时候,看起来有大头症、有自大狂,其实我内心深处,可自我谦虚得很。我常以出糗的故事,来浇自己多么有名的凉水;也用两个故事,挖苦我没有那么有名或有名有过了头。一次在高雄,向市警察局索赔,它的副局长迎面而来,亲热地握住我的手,赞美说:“李先生,我久仰你,我早就拜读过你写的《高山滚鼓集》!”一次在台北,路过大安分局,它的一名警察拉住我,也赞美说:“李先生,我久仰你,我早就看过你写的《野鸽子的黄昏》!”我想,对我说来,固飞来劣书,空降头上,弄得啼笑皆非;但对劣书作者(柏杨和王尚义)说来,也将生而切齿、死不瞑目吧?有了“狂气”和“流气”,再加上我的“义气”和“勇气”,自然就形成了完整的李敖综合体。这种综合体总归户在玩世的喜感上面,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李敖了。我玩世的法子很多,我常用的一个,就是盯住一个人,在他身上,胡思乱想一阵。这一胡思乱想,这个人完全不知道,但他已被我千里外取其首级或摄其魂魄或其他了。这种隐秘的趣味,不是“意淫”,意淫是对美女用的,可是这种胡思乱想,却是专门用来对付男人的,其中尤以丑男夙敌为多。1989年7月19日,我写过一篇《我要吻周联华》,稍举数例,以泄天机:

一、我盯住了周联华——周联华是教棍。我讨厌教棍。我讨厌周联华。不过周联华比台中思恩堂那教棍沈保罗要好一点,因为他至少不会给洋人理头发,人也规矩,不叫什么周保罗。多年前,周联华应殷海光教迷太太之邀,为殷海光做追思礼拜,被我当面骂过。可是,自从他为蒋介石也做追思礼拜后,我开始喜欢他了;后来他又为蒋经国做追思礼拜了,我更喜欢他了;今年他又为蒋孝文做追思礼拜了,我不但更更喜欢他了,简直要kiss他了。这个蒋家三代的白虎星,真他上帝的够朋友!

二、我盯住了马英九——马英九是党棍。我讨厌党棍。我讨厌马英九。可是仔细看他的画面,发现他长得很漂亮,不过漂亮得没有男子汉的英武气,却有兔子相公的“九尾狐”气。当然他不是“九尾狐”,但是长此以往,他会变成“九尾龟”。清朝小说中,不是骂官僚买办是“九尾龟”吗?真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从贼?”他如不做国民党多好!他如不做国民党,我就会喜欢他,喊他“九九”;并且鼓动“九九”出来直接民选总统。在直接民选之下,所有的妇女票都会投给他,什么国民党、什么民进党,都推不出这种美男子来与之抗衡。由此可见,“九九”是打倒这两个坏党的唯一希望。“九九”啊,我好想你呀!

三、我盯住了许水德——这个岛上谁最丑?凌峰吗?不是。学凌峰剃光头的林正杰吗?不是。林正杰坐牢以后,相变坏了,坏并非丑,心术不正而已。张京育吗?不是。张京育除了腮帮子贼胡子外,其病不在丑,而在长得像个拉三轮的,拉三轮的却厕身学术界,学术界苦矣!苏南成吗?不是。苏南成不要脸台湾第一,可是论丑却台湾第二。台湾第一丑不是别人,乃是许水德。许水德丑得可真上相,尤其他那天庭之内,凸凹不平,好像沙皮狗加猪头肉,丑死人了!国民党竟把这种丑类徙入南海而引进政坛,其罪状也,与破坏生态环境相等。不过,许水德之丑,倒还慈祥,不像郑周敏、黄任中那样丑得有杀气,这可算是唯一令人稍得喘息之处。

四、我盯住了连战——这个岛上谁最讨厌?柏杨吗?你一读他的文章,你会转移这种感觉到他文章上面,所以不是柏杨。吴丰山吗?这小子的确看起来令人浑身不自在,当选国大代表以后尤其如此,他仿佛以为自己是大官,老端个臭架子、摆张臭脸,从来没学会怎么笑。为《自立晚报》诽谤李敖事,他亲来我家道歉。他坐在沙发上,我愈看愈不安,我宁愿放弃索赔,如果他能换一张脸的话。不过,论最讨厌的,还轮不到他。是康宁祥吗?康宁祥讨厌之处,不在他的矮、黑、丑,而在他那一对翻白呆滞的死鱼眼睛。跟他打官司,他出庭后,理屈词穷,老羞成怒,突然学眷村中没教养的女人,伸手大抓我的帽子和眼镜。但在大抓之时,一对死鱼眼睛,却依旧翻白呆滞,没有变化、没有激动,我好像被一个多氯联苯中毒的白痴(不,黑痴)抓过来一般,令我忍不住要笑。康宁祥虽然如此讨厌,但比起邱创焕、丁懋时那种长相与表情来,却相形逊色。邱创焕和丁懋时都不是两面人,因为七爷八爷式讨厌的脸,足已独当一面。不过,此中之尤者。还是连战。连战的脸,讨厌无比,再加上那副架在鼻梁上过高的眼镜,更增加了讨厌的道具。外传连战打老婆,其实他老婆真该打。——连那样讨厌的人还同他挑灯夜战,这样没水准的中国小姐,还不该狠揍吗?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独自一人时,玩世的喜感。不过上面属于长篇的,还有短篇的。1991年10月19日我有《新版三十三不亦快哉》,可以略见我雅人深致、怡然自得的奇趣:

其一:徐复观遗言以未谒孔陵(该是孔林之误)为恨,我却以挖掘孔林为愿。掘孔子之墓,探幽发隐,不亦快哉!

其一:关云长被砍头后,“身”埋在当阳、“首”埋在洛阳。身首异处,美中不足。他有“还吾头来”之哀呼,我携其头就其首,以全其躯,功德在焉!关老爷有恩必报,必向我还人情,我说:“到台湾显显灵吧!你看台湾人把你这忠肝义胆之人当成财神’恩主公‘来供了,多可恶呀!”由关老爷教训教训愚民,不亦快哉!

其一:胡适一辈子受他可恶老婆江冬秀的气,死后还埋在一起。把他们给分开埋,胡适将感拜我于地下。不亦快哉!

其一:雷震生前自设南港墓园,旁有生圹,宋英说她死后将与之偕葬。——把宋英调包,换成小老婆,雷震亦将感拜我于地下。不亦快哉!

其一:将江冬秀、宋英等一干恶妇,埋在一起,悬匾如《儒林外史》式大书“死得好!”不亦快哉!

其一:看蒋家三代一死二死三死,不亦快哉!

其一:请出伍子胥,代鞭蒋介石、蒋经国之尸。不亦快哉!

其一:分别对慈湖、大溪父子“陵寝”正门小便一泡,口口念念“卵叫你呷”一句,心想你死我活,不亦快哉!

其一:大便时改唱伪国歌:“三民主义,伊党所宗,以祸民国,以进马桶……”不亦快哉!

其一:大便时看《蒋总统集》《李登辉文告》,以臭制臭,不亦快哉!

其一:从来拒绝去“中正纪念堂”,等他年爆破后再去,不亦快哉!

其一:看口吃人相骂,不亦快哉!

其一:看明星掉书袋,大谈文化,不亦快哉!

其一:看离停经期不远之明星大做月经棉广告,不亦快哉!

其一:关起电视,从凤飞飞到白冰冰,所有土蛋,都去他的蛋,不亦快哉!

其一:得知户籍资料中,胡瓜是上海人、金素梅是安徽人,荒谬好笑,不亦快哉!

其一:把土蛋杨丽花干脆变性为男,不亦快哉!

其一:看蜜蜂追人,倾巢而出,不亦快哉!

其一:看陆小芬穿帮秀照片,脱奶而出,不亦快哉!

其一:看议会打架,国骂台骂,脱口而出,不亦快哉!

其一:看没去过大陆一步的黄昆辉主持大陆政策,说起话来眉飞眼窜,怪相毕露,如趁机上去,给他一个嘴巴子,不亦快哉!

其一:没考过一天试的孔德成主持考试院,在他道貌岸然时也给他一个嘴巴子,不亦快哉!

其一:在沈剑虹演讲时、庄亨岱指挥时,一把抓下他们假发,不亦快哉!

其一:看懦夫教授们成群结队反对起“刑法”100条,不亦快哉!(我们单枪匹马打国民党时,比“刑法”100条严重的“惩治叛乱条例”横行时,他们在哪里?)

其一:看懦夫教授诉说警察凶相,边说边哭,不亦快哉!

其一:看考生最后一堂考完出场,买红豆冰棒一根,边走边吃,不亦快哉!

其一:看和尚发怒,不亦快哉!

其一:看神父还俗,不亦快哉!

其一:听日本人说英语,把National说成“那新那鲁”,不亦快哉!

其一:使小气鬼破财,不亦快哉!

其一:在假日玉市看土蛋玩假玉,不亦快哉!

其一:鬼月买房,连鬼都怕你,不亦快哉!

其一:太太小屯,儿子戡戡,别人下海,我们上山;太太小屯,女儿谌谌,上山以后,旁若无人。不亦快哉!(这一条,是1998年新换的。)

在文星时,陶运猷写了一副中堂送我,中有一句说我“敢违世俗表天真”,他这句诗写得很传神,我的为人,的确如此。“表天真”并不是装小孩、显幼稚,而是真正基于真知和真诚的率性表述,这种表述容或夸大,但非扯谎,也非虚伪,反倒非常“性格巨星”。正因为我自己雅好此道,所以人物中我偏好“性格巨星”式,像东方朔、像李赘、像金圣叹、像汪中、像狄阿杰尼斯(Diogenes)、像伏尔泰、像斯威夫特(Swift)、像萧伯纳、像巴顿将军(Gcn.George Patton),我喜欢他们的锋利和那股表现锋利的激情。在党外时代,我帮黄石城出资的《深耕》写一篇东西,他们给我四千块稿费,我马上叫来人找到黄石城说:“笑话,只给四千,拿三万来。”黄石城果然给了我三万元,可是我把这钱转给林正杰当竞选经费了。这就是我“敢违世俗表天真”的动作,态度嘛,不够好,且有“流气”,但极有效,因为别人怕我,所以大家反倒少麻烦。最有名的一件是我为死友小苏(苏荣泉)讨保险理赔的事。小苏跟我多年,搞出版,与国民党斗争,他和黄菊文是第一线人物,功劳仅次于菊文。他跟我多年后,感到自己还年轻,出版业前途黯淡,乃改行去高雄帮“金主”做放债收息生意,方法是把现金借给拿不动产银行以外“第二胎”抵押借款的人。不料一次借给了一批流氓,流氓想耍赖,把他绑去,强迫他涂销“第二胎”设定,他死也不肯,他说如此“金主”将不再相信他,他宁死不受威胁,折腾了一天一夜,流氓们无奈把他放了,可是他心生恐惧,乃去保险公司保生命险。为了炫耀身价,他保了八家,总额高达两亿三千七百九十万元,但保后不久,他即在泰北旅游时被枪杀。他的家属向保险公司交涉四个月,保险公司以静待调查为由,迟不肯赔,并且显然有耍赖迹象。他的家属求助于我,我查出八家公司联手拒赔,是由国泰人寿带队的,我乃先找美商背景的两家——安泰人寿和南山人寿,使出浑身“流气”,予以分化、予以摆平。其中南山人寿最逗,他们经理说:“要打官司,我们可以打赢,可是我们不要跟你李先生打,我们愿意赔了算了。”这时国泰人寿态度蛮横,硬带头不肯就范。我乃写信给国民党伪财政部长林振国、伪保险司长陈冲分别警告,根据“保险法”第34条,赔偿金额“保险人应于约定期限内给付之;无约定者,应于接到通知后十五日内给付之”。简单地说,人一死,十五天内就该给钱。“保险法”是所有保险业务的母法,就法律的位阶来说,就像“宪法”一样崇高,保险公司不能以“调查中”为托词,以“逾期部分会付利息”为借口,拖延赔偿。如果赔错了,可以以诈领保险金告我,但不能不先赔。而今天国泰人寿如此蛮横,显系你们保险司包庇所致。我的信当然理直气壮,“财政部”怕了,给了国泰压力;国泰软了,遂照赔,国泰一赔,其他五家(“中国”、“全美”、“三商”、“国华”、“兴农”)也就投降了。于是全部花了一个月零五天(其中还包括过了一个旧年),两亿三千七百九十万元,全部代小苏家属要到。其中有趣的一个插曲是,我调查保险司涉嫌包庇时,不知司长名字,经查出是“陈冲”后,我在桌上写上“找陈冲”字样。我太太小屯“偷”看到了,笑问我:“你找电影明星’陈冲‘干什么?”原来她把女明星陈冲给想进去了。

若说我一路喜欢做穷凶极恶式的“流气”抗争,也不尽然,我也有极动人的做法。雷震《自由中国》被封后,它的作者胡虚一卷入殷海光案,坐牢期间,瞎了一只眼睛。这场冤狱,雷震的老婆——“监察委员”宋英视若无睹,丝毫不肯援之以手,反在胡虚一出狱后,说没心肝的风凉话。宋英对胡虚一说:“别怪国民党了吧,国民党弄瞎你一只眼睛,但免费为你把另一只开刀,开出来比以前还好用,国民党也不错啊!”胡虚一出狱后,就宿通化街程积宽煤气行地下室,每晚睡觉,要踩着砖头下去,因为地下室淹水。由于他和我在殷海光家有一面之缘,他乃求助于我,我怜其因义受难,乃把他接出“地窖”,全套照料其生活。他说他整理雷震日记,雷震同意他影印存念,雷震如今死了,或可发表在我办的“万岁评论”上,我当然欢迎。不料消息一出,宋英立刻在余范英发行的《时报杂志》上警告,一边说李敖以不正当方法取得雷震日记,一边警告不得发表,否则要告。我看到后大怒,乃声言我不等你告,我先告你!宋英立刻怕了,也放水了,宣称李敖难缠,她不告了。可是余范英这边无法一走了之,被我逮住。我到法院递出状子后,余范英主战,但她老爸余纪忠却力持慎重,派高信疆太太柯元馨和简志信(瑞甫)前来疏通,因为他们两位太客气,不太能准确转达我对余纪忠不满的话,所以我决定写一封信给余纪忠,信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