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每天起床的时候,照照都会觉得有什么快乐的事情在等着她。这种体验上了高中之后就久违了,如今,又回到她的心里。
想到易辰,照照总是不由得有种甜蜜的感觉,他们之间,似乎从那天之后就更加亲近起来。照照自己知道,他们还没有到真正表白的那一刻,但在渔梁坝的人们看来,这就是在处朋友了。
两个人一天到晚在有空的时候去河边散步,照照从屯溪回来,易辰总会到街口去等她,看见她安全到家了才会继续去干活。照照呢,没事就会去看易辰做船,帮他送点解暑的绿豆汤。
照照的男朋友在跟雷师傅学做船,这让再晨很不能接受,他决定和照照好好谈一谈,所以他把照照约到他的办公室。
照照去的时候,再晨却又被叫去临时开一个会,照照只好无聊地在再晨的办公室里喝茶。
爸爸的办公室里用的是一组青花瓷的盖碗,瓷质细腻,有点半透明的感觉,杯子上的图案不是一般的青花梧桐,而是十分古朴的童子,四个盖碗的图案是一个系列,却又有不同,童子放风筝、童子戏蝶、童子垂钓和童子戏猫。
照照细细端详一下爸爸待客用的杯子,和妈妈平时喝茶的搪瓷杯完全是不同的境界。
照照又去端详再晨的书案。
一只清雅的竹节杯,一组配套的文房,桌子上还有一只雕工精湛的竹笔架。
照照想起父亲是善于书法的,这些年在家里倒是很少看见父亲动笔了,家里也几乎没有写字的地方。
原来父亲在办公室里有自己的小天地。
照照在爸爸办公的藤圈椅上坐下来,随手翻翻父亲的抽屉,这是她自小的习惯,只要一到父亲的单位,就喜欢翻抽屉,有种探险的感觉。
抽屉里是一些书法和文物赏玩的书籍,跟照照以前印象中的一样,倒是十几年如一日。
照照又向下去探究,忽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手感。
是一本软缎面子的笔记本,绣着一朵深紫色的菊花。
眼熟,但并不是同一本。
照照翻开笔记本,是父亲的笔记,是的,小时候曾经见过父亲有这样一本笔记本,一直锁在抽屉里。
照照忍不住翻开一页。是没有记日期的日记吧,随意写着生活的感受。
“今天,心情很不好,眼前所见的,正是我所期待的,但却是我没有资格拥有的,人生对我何其残酷。”
是针对什么写出的这样绝望的句子呢?
虽然是最亲的两父女,但互相真的了解吗?
印象中的父亲总是关心着自己的学习和生活,但两人却从来没有倾心相谈。父亲的工作,父亲的喜怒哀乐更是很少在家里流露。
为人子女的又有几个真正了解自己的父母呢?
照照又翻开另一页。
“我决定了,我要回去解决羁绊我的过去,哪怕接受最严厉的责罚,甚至决裂,我也要去追求我这一辈子都不想放弃的未来。”
隐隐的,照照觉得这是父亲在感情上的某些片段,是什么时候父亲拥有这么激烈的情感呢?
记忆中的父亲,沉默温和不苟言笑,对任何事情的评论都是中肯和客观的,“凡事退一步”是爸爸的口头禅。
照照经常开玩笑说:“爸爸,你只需要剃度一下,就可以成为得道高僧了,六根清净看破红尘。”
每每这个时候,父亲总会淡淡一笑说:“也许是的。”
可是,曾经的爸爸也有雷霆一样的决断和火烧一样的绝望呢。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到:“人的心会先于人的肉体而死去吧,现在我,已经死了。从此,我不是胡再晨,只是两个女儿的父亲而已。我把她最爱的烙印在她们身上,时时提醒我自己,但我想,不需要提醒,我也绝不会忘记。”
照照低着头投入地阅读着父亲的日记,全然没有发觉父亲已经站在了门口。胡再晨看着正在阅读自己日记的女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照照醒觉,不知所措地放下日记,看着父亲。
再晨笑了笑。
“写这东西的时候我才二十几岁,就是你这样的年纪。还是你们好啊,我像你这年纪时,觉得自己已经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而你,还是风华正茂,人人都觉得你有不谙世事的资格。”
“爸爸,我——”照照嗫嚅着。
“没关系,你愿意了解我的心思,我觉得很欣慰。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最近我也在读自己的日记,一晃三十年,恍若隔世,读着自己以前的心思,我才发现我这一辈子,一大半是浑浑噩噩浪费掉的。”
“这是爸爸以前的恋爱日记吗?爸爸除了妈妈以外还爱过别人?”照照问。胡再晨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转换了话题。
“今天我不是来讨论我的过去,那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可讨论的价值。我们还是来讨论你的事情吧。你很久没有恋爱了,或者说你一直没有很像样地恋爱过,起码在我和你妈妈看来是这样,因为你从来没有带过男朋友回家。这个易辰对你是什么样的角色呢?还有现在和你天天在一起的那个齐思维,我记得他是你初中要好的同学,这两个人哪一个才是你在认真对待的?”
再晨的气场一下子就把照照压迫住了,让照照浑身不自在。
“爸爸,我跟他们都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那到什么地步了?”
“爸,你这让我怎么回答呢。人与人的感情是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我爱一个人,未见得能和他过一辈子。或者说,也许我还没有准备好和别人一起生活,找不到那个合适的人就一个人过一辈子。”
再晨的面色黯淡下来,好像被触动了什么。他叹了一口气。
“你的这种想法,的确无可厚非。但现在你周旋在两个男人中间,我希望你能理解别人的想法,尤其是我们的亲友,他们大多数没有你这么时尚。所以我作为你的父亲,必须跟你谈一谈。还有你现在的工作状态,几乎就是无业游民,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比较明晰的想法。”
照照觉得此时的父亲跟上次生病的时候又有了一些变化,好像对自己变得严厉和挑剔了。那时候他还说,你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去生活。
照照觉得委屈和愤懑。
父亲言语中那种隐隐约约的指责,充满了不理解,而在照照的心里,这个世界上最能够理解她的人应该就是父亲了。
可是她忽略了父亲和她之间年代和文化背景的差异,作为父亲,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婉转了,作为女儿,却觉得误会多多。
“爸爸,上次你说让我别再指望家里,我觉得很对。我不会再用家里一分钱,在家里吃住的话,我会交钱给妈妈,我以后的生活也会自食其力,你们供我去留学的钱,我也会慢慢还给你们。至于跟什么人在一起,我现在很难回答你,因为命运会怎么安排,我也不知道。”
胡再晨十分愤怒:“你这么说,好像我是在跟你计较钱一样。照照,我可以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一个男人比我更爱你。齐思维,没上过大学,就这么守着他父亲留给他的一个小店混日子,他能给你什么?那个易辰,更是来路不明,他是干什么工作的,父母是哪里的?如果你们彼此有好感,是不是应该把双方的家庭背景都向对方坦诚才行?你自己也是一样。大学选择专业,毕业选择留学,回国选择工作,我都没有限制你。我现在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未来你是怎么计划的,作为你的父亲,我没有资格问你吗?”
看着父亲盛怒的样子,照照很想解释,她并不想激怒父亲,只是希望解释清楚,但似乎她的解释却成了导火索。
父亲的问题她真的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但起码,现在的她在努力做到自食其力,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错。
父女俩几乎像对峙一样地站在办公室的中央,李二康在此时及时出现了。
“胡局,赵局请你再去一下。照照,你要的通讯录我找到了,你跟我去拿吧。”
胡再晨叹了一口气,拂袖而去。
李二康把一本薄薄的册子塞进照照手里,淡淡地说:“你那位朋友的父亲李德言是你爸爸的同窗,你爸爸还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了,看法一定会不一样。但他说的没错,一个男人要追求一个女人,把自己的来路清楚地告诉她,才正常。”
“是你把我的事情告诉我爸的?”照照不满地看着李二康。
“他的身份是我的岳父,又是我的领导,我自然知无不言。”
“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易辰,所以你进谗言?”
“你是我的妻妹,我对你有责任。”李二康冲照照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扬长而去。
这天晚上,易辰打电话给照照,约她晚饭。
易辰把饭桌摆在齐思维家的天井里,照照到的时候,他正从丁大哥家往外端菜。
照照打算帮忙,他挥挥手说:“不用,你坐着等,很快就好。”
桌子上居然有四样凉菜四样热菜,还有精致的布丁和蛋糕。虽然餐具七拼八凑,明显看得出是齐思维家的不够了再到丁大哥家去借的,但是每道菜却看得出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