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这是做的哪门子生意啊?好歹你也招呼一声客人。”
“有兴趣的人自然会走进来看,没兴趣的人叫进来也就是走马观花,何必费那个事?”
“那你靠什么维持啊?”照照想到的是房租水电营业税人员工资,公司里的那位香港精英就算日进斗金还是一副入不敷出的样子,每天争来抢去一个客户一个命呢。
“有什么好维持的,自己家的房子,只要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着,有钱就吃肉,没钱就吃点泡饭榨菜,实在没钱了,再站起来招呼客人好了。”
齐思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那你这些货呢?用不着流通和周转吗?”照照指指那些砚台和墨。
“砚台是我自己雕的,石头是以前我爸屯在家里的,那些墨和纸放在那里又不会坏,着什么急?”
照照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无所谓的经营者。在广告公司遇见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不是急功近利营营役役,跑着去挣钱都不够用的样子。
齐思维的不求上进,让她耳目一新。
“要不是希望我雕的砚台能够找到赏识它的人,我连这家店也不想开呢。”
照照端详着齐思维递过来的一方鹅形砚。
青黑色的砚石散发着润泽的光,里面有双双对对的纹路,恰似白鹅游过水面的波纹,大鹅把头埋在羽毛里,似乎正在休息。
恬然圆润,自然天成。
“这块石头天生就长成这个形状,只要稍加雕琢,就很生动。我不喜欢在石头上做过度的雕饰,这违背了砚台自古以来的审美情趣。砚台是一种文雅的东西,首先要好用,其次才是这种不违背天然纹理的装饰。”
说到砚石,齐思维来了精神。
“你看我这块金星。恰好有这么几点,七八颗星天外,看见这几点金星,是不是就想起这个句子?于是雕两只小小的青蛙,衬一块圆圆的荷叶,正是夏天清凉的景致。”
“再看看这块玉带,我其实很喜欢雕人物,难得有天成的银河。牛郎织女是你第一时间会想到的吧,我却雕两个童子,这是织女的孩子在找妈妈,夫妻分离母子两隔,这块玉带偏偏就是卵形的,我修成一滴泪珠,这种小小的砚台用是没什么太大用场,但托在掌心把玩最是让人爱不释手。”
爸爸再晨喜欢书法,犹爱砚台,照照陪他逛过很多砚斋,却在齐思维这里见到更多的情趣。
“老齐,你的东西真的很好啊,每个都有故事,你应该做一点包装和推广,这样它才能遇到更多赏识它的人啊。”
“跟我谈过的人很多,但我知道他们只想挣钱,我不想改变自己也不想弄得那么累,所以,还是算了。”
照照还想再和齐思维讨论下去,妈妈的电话已经追来了。听说照照在老街上,没几分钟李二康就驱车赶了过来。
再晨醒了。
医生说只要醒过来就算度过了危险期,照照要了齐思维的电话,匆匆跟着李二康走了。
病房里再晨一言不发,看见李二康带着照照进来,他冲着照照微微笑了笑,然后心事重重地靠回了枕头上。
大方一看见照照进来就冲着再晨嚷了起来:“老胡,你管管你的宝贝女儿吧。我叫她回去上班,可她偏要留在这里,说是照顾你,但一个下午不见人影,你叫她明天就回去吧。”
胡再晨微微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说:“姐,这里是医院,你稍微轻一点。照照,来,坐在爸爸身边,我们又有半年多没见了,没想到爸爸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吧。”
照照偎着父亲坐下来,轻轻握住父亲的手。
大方还要说话,被李二康扶着带出了病房。
胡再晨看着大方的背影,忽然说:“照照,只有看见你,我才会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这一次,既然我没有死,也许我应该为自己做些什么了。”
“爸爸,你不会死的。”照照急切地说,她不善于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但病中的父亲让她觉得陌生,陌生得让照照想哭。
经历过生死的他,似乎有了某些改变。
以前,他从不会这样不耐烦地跟妻子说话,更不会对女儿进行如此消极的表白。
照照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有些事情是不能打听不能追究的,你可以跟你的男人纠结爱与不爱的问题,但你不可能去纠结你的父母——你们爱吗?
虽然我们知道,不管他们爱与不爱,他们都是你的父母,但谁不希望自己的父母有着牢不可破的感情关系?有父母在,我们的家才会在,不管缺了谁,家也就散了。
胡再晨没有再说什么,和女儿一起默默地坐着,良久,他说:“照照,你明年就30岁了吧。”
“嗯。”
“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照照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话题。
“嗯,宁缺毋滥,慢慢找。有时候缘分只要一秒钟就会出现,人的一生也只需要一个真心相爱的人,所以不要害怕孤独,那是在为未来的幸福做准备。”
“爸爸。”虽然以前胡再晨和照照也是无话不谈的,但像这样直接面对感情的问题,像朋友一样,让照照有点不习惯。
“你妈说的没错,明天你就回去吧,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也希望,未来,在爸爸需要你理解的时候,你也能一样通情达理,好吗?”
话虽然说得像在教育女儿,但胡再晨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照照看着父亲,郑重地点了点头,她希望自己已经足够清楚地传达了心意——爸爸,我是你这一边的。
爸爸能有什么心事呢?
照照千头万绪想了一个晚上,还是没能得出结论。也许,一个人在从死神身边溜走之后,都会有一种顿悟吧。
对自己过往的生活,谁没有一点悔意呢?总有一些决定可能是错的,总有一些人是念念不忘的,总有一些故事本来结局会是不同的。再活一次,我会换个活法,如今,死里逃生,真的再活一次了,是不是可以挽回些什么呢?
其实,何必等到这种关口再来考虑人生的改变?
如果你想改变,随时都可以。
照照在母亲的安排下坐上了回沪的列车,旅行包里是满满一包家常的零食——茶叶蛋,卤干子,笋豆,辣酱,咸菜。瓶子,饭盒,塑料袋,各司其政,看上去凌乱不堪但又各有各的道理。
大方的生活从来就是如此,忙碌,劳累,没有条理,绝对不是繁花似锦,但又火热奔放。
饭盒里的茶叶蛋,已经剥好了壳,和卤干子一起泡在汁里。以前春游的时候同学带面包,而照照和胡清永远是馒头干子茶叶蛋,大方的理论是——外面买的哪有家里的放心?
两个孩子春游,妈妈会忙到很晚,可孩子们还是会很不开心地出门,因为妈妈的家常菜天天吃得到,屯溪老街上食品厂的鱼形面包却是难得的美味呢。
自己晒的笋豆PK杂货店里的多味瓜子,自己做的辣酱咸菜PK袋装的涪陵榨菜,自己用缝纫机做出来的的确良衬衫PK小店里的花裙子,大方的自然经济在和不断进攻的市场经济的PK中永远是落败的。但如今,在身为经济中心的上海,每天吃着外卖的照照忽然发现,妈妈煮的茶叶蛋真是美味。
以前,她无数次设想过爸爸和妈妈离婚以后的生活,离开妈妈的繁琐强硬、管头管脚,和爸爸一起聊天喝茶爬山写字,绝对是弃暗投明。
如今,她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当她再来思考父母的关系时,却有深深的担忧。爸爸说要为自己活一次,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和母亲的结合是被逼无奈的吗?似乎在父亲的表白中流露着这样的意思,为了孩子他荒废了自己的人生,如今他幡然醒悟决定抽刀断水了。
那么母亲的一辈子呢?
虽然照照和母亲一直合不来,但永远只是琐事上的龃龉。大概,多数母女都是这样的吧,属于内部矛盾,达不到真正决裂的地步。
父亲和母亲?照照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思考着他们的关系。父亲一直称呼母亲——姐,母亲叫大方,正常来讲应该叫方方或是大方之类的吧,为什么叫姐呢?他们是如何认识的,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照照忽然意识到,自己对父母的过去一无所知。
一个人,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自然是因为一男一女的结合,可他们是因何而结合到一起的,又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生下了你,你的到来究竟改变了什么呢?
正在读着这本书的这位看官,我问的这些问题你都知道答案吗?
如果你知道,那很好。你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也许你也可以明白自己将往何处去。一个人如果能这么明白地活着,是一件乐事。
但,若你对自己的起点毫不知情,你会去探究一下吗?我的身边有很多热衷于算命的朋友,因为对自己的过去总是不满意,所以他们很想知道未来的自己会不会幸福一些。
正在列车上飞驰着离开自己故乡的照照,比任何时候都想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她发现,她原来是十分珍惜自己的家庭的,如果父母真的要分开,她很希望,她能是力挽狂澜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