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中国广播文艺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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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广播剧(6)

《追寻方志敏》在表现人物的内心情感方面也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女大学毕业生方菲不甘心过着“二奶”的日子,她在与方志敏的对话中懂得了什么是人生价值,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于是她决心放弃“金屋藏娇”的处境,去过自食其力的生活。这部剧从头到尾没有发生任何正面冲突,没有任何争吵,有的只是人物内心情感波澜的起伏。这种情感的变化表面看起来是细微的,几乎不为人所知,但它有着极强的潜在力。这种潜在力积累到一定的程度将一发而不可收拾。整个过程是通过三个空间完成的:一个是方菲的现实空间;一个是方志敏的空间;一个是方菲和方志敏对话的抽象空间。这种类型的广播剧必须抓住听觉艺术的特点,使其表现内容有自己的独到境界。如果将类似的内容移到舞台上去,将会显得散淡无力,而在广播剧里却是另一番动人景象。

广播剧擅长突出“情”字,这个特点尤其在正剧和悲剧式的广播剧里已经越来越为创作实践所证实了。由一种特定的、内在的情感作为主旋律或者说作为支柱,支撑着全剧,就可以甩开外部的情节冲突,或者说主要不靠情节冲突的正面表现取胜。有些成功的广播剧,表面看起来情节冲突、事件发展很明显,似乎是靠情节的紧张动人来抓住听众的,可是仔细品味,真正引人回味的,还是里面的“情”字。例如广播剧《求索》,表现朱德从青年到中年的一些人生经历。他年轻时辞别家乡去昆明讲武堂,参加了辛亥革命和攻打云南总督府的战斗,他反对袁世凯称帝,痛斥袁世凯用高官厚禄对他的收买,参加了反袁护国斗争;他从北京到上海找陈独秀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却遭到了陈独秀的拒绝;之后又放弃了个人升官机会,出国寻求真理,等等。

这一连串情节摆开来看,很“散”。可是,这部广播剧之所以动人,就在于整部剧贯穿着朱德内心的一种情感波动,这就是孜孜不倦求索革命真理的感情,他百折不挠,求索不已。编导把这条内心情感线紧紧抓住不放,将其贯穿在回忆往事之中。有了这条情感线,那一段比较简单的矛盾事件就不显得单薄了。剧中人物的“情”,一浪接一浪,接连不断。反之,如果抽掉人物内心的情感波动这条主线,或者这种情感表现得不强烈,着重展现事件、情节,则全剧会黯然失色,缺乏魅力。

《飞来飞去》在1999年的“五个一工程”奖评选中,评委们都认为这是一部可听性很强的广播剧。该剧展现了蓝天上发生的一段故事和主人公的情感世界。空中小姐童雨欣不顾一切地离开丈夫出国后,人生道路遭遇不测,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飞回祖国,向家人、朋友和生她养她的这块土地作最后的道别,并由此引发了震撼心弦的故事。该剧从外部情节上看几乎是平静如水,没有冲突,没有跌宕起伏,没有好人与歹人之分,甚至可以说没有性格上的不和。有的只是复杂心理的刻画,表现了童雨欣对祖国、对事业、对朋友、对人生眷恋的情怀。这是主人公内心深处那条永远抽不掉的情感线维系的结果。广播剧有这样的优越性:它可以让人物直接倾吐自己的心里话,可以让人物“静”下来诉说。

广播剧应当侧重呈现人物的心灵世界,展现人物内心复杂的、细微的状态,包括感情。可以说,广播剧用声音来表现,侧重表现心灵图画,直接展示心理活动,这是广播剧的艺术个性,或者说是艺术个性的一个重要方面。广播剧的人物艺术形象带有一种特殊性,即神态重于形态。我们不妨将广播剧与一般的戏剧和其他视听综合艺术做比较。视听综合艺术的使命是要完成一个“形”“神”具备的物质世界,它通过人物的外在行动,表达人物的思想感情,传达人物内心深处的一切。视听综合艺术如果失去了这种“形”“神”辩证关系,失去了外在形态再现和表现的能力,它也就失去了魅力。它之所以让人感到意味无穷,往往在于外在的“形”蕴含内在的“神”。在视听综合艺术那里,它的外部的“形”(包括人物动作和行动)一旦停顿,时间稍长,它就会失去艺术力量。然而,广播剧却能够直接地不借助于或者说不着重借助于外在的“形”来传达内在的“神”。内心的直接传达是广播剧的重要特征。

20世纪60年代,瑞士有一部著名的广播剧,是杜伦马特的《深秋夜话》。这部剧表面看起来很不符合广播剧的一般要求。第一,它的人物声音造型单调,自始至终是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子对话,别无其他人物;第二,环境设计单调,从始至终就是剧中人——“作家”的那间写作室,很难用音乐、音响描绘环境,让人产生新鲜、愉快的感觉;第三,人物行动更单调,在全剧过程中,两个男人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座位。等两个人一起站起来时,全剧也就结束了。试想,这样的剧,无论放在舞台上,还是放在银幕上,都将是令人不堪忍受的。而此剧既不是舞台剧,也不是电影,它就是广播剧。它利用广播剧擅长展现人物心理波澜的特点,紧紧抓住了听众的心,让听众耐心听完了全剧。该剧通过来访者和作家温文尔雅的谈话,讲述了一个非常离奇的故事。著名的小说作家、诺贝尔奖获得者——柯尔贝斯的作品里描写的血淋淋的凶杀案,都是作者的亲身经历。他是最大的凶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只能写亲身经历的事情,因为我根本没有想象力……”来访者便成了他的第23名凶杀对象。可以看出,该剧是两个特殊的心理在互相探测,互相捕捉。广播剧的艺术笔触直接达到了人物的心灵深处,显示出自身独特的表现力和艺术魅力。它让听众集中精神体察剧中人物的心理活动,随着人物心理活动的起伏而产生相应的律动,从而产生情感的波动。在其他艺术形式里,受众很难获得这样的审美感受。

在表现内容方面,摆脱舞台剧传统、着重写情的广播剧,在处理情与事的关系上也有自己的方式。

一般戏剧都讲究表现“情”。话剧何尝不需要表现“情”?戏曲、歌剧更擅长于抒情。可是,这同上面所说的广播剧脱离舞台剧传统去表现一个“情”字,本质上是有区别的。在舞台剧里,人物内在的“情”一般来说有两种表现方法:一种是情感与戏剧性的情节融合在一起,观众从情节的起伏发展当中感受到人物情感的起伏波动。如《茶馆》里的王掌柜、《骆驼祥子》里的祥子,始终是处在一桩又一桩的矛盾纠葛当中,可是他们的内心情感波动、情感状态还是表现出来了。另外一种,是让人物在一种特定的情境下进行一段抒情。如《屈原》剧情发展到最后,有屈原的一大段抒情独白——“雷电颂”。又如《蔡文姬》在女主人公抛儿别女回汉的路上,有吟诵“胡笳十八拍”的自我抒情。靠近舞台剧传统的广播剧《红岩》第一集,也有许云峰写“一个共产党员的自白”那一段激昂的抒情。《杜十娘》里,有杜十娘理想破灭时的大段独白。不论前一种情况,还是后一种情况,剧中人物的“情”总是在一定的情节冲突当中表现出来、迸发出来的。一般来说,作为舞台剧,首先要把矛盾冲突组织好,人物的情感是在矛盾冲突当中的流露和爆发,可以说是“因事生情”、“事中生情”。

然而,《彭元帅故乡行》、《永远的深情》、《追寻方志敏》、《飞来飞去》等这些广播剧,“情”与“事件”的关系呈现为另外一种状态,是以情叙事。人物的感情本来是在矛盾冲突事件当中产生出来的,可是剧中却不正面地、集中突出地表现那个矛盾事件,而是通过另外一些场合,通过一些细节,通过人物的一些片段经历去展现主人公的情感。广播剧以非常明朗、强烈的情感作为线索,来叙述一些事。

一个是“因事生情”或者说“事中生情”,一个是以情叙事,这就是摆脱了舞台剧传统的广播剧与舞台剧(包括靠近舞台剧传统的广播剧)在“情”的表现上的区别。

当然,对这个问题的理解不能是机械的、一概而论的。广播剧在以情叙事的时候,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因事生情”的成分在内。只是这样以情叙事式的广播剧,往往允许不在正面表现矛盾双方的冲突上下工夫,或者说,不着重组织深刻复杂的外部冲突式的情节。

(2)展现社会生活小图景

广播剧摆脱舞台剧传统,不仅可以集中表现人物的情感,而且可以生动地展现社会生活小图景,以表现某种生活情趣、生活哲理、社会问题等。

《等待》是荣获1998年度“政府奖”一等奖的儿童广播剧。剧中表现的是9岁的小梅住在一所临着大街的房子里。妈妈一再告诉她不要和街上的人说话,不是家里的人谁敲门都不要开。小梅放学后写完作业,就坐在窗前看街上的行人。她想吃冰棒但不敢招呼卖冰棒的奶奶,她只能按照妈妈的嘱咐呆呆地坐着,她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一个雨天,她突然看见一个阿姨的鞋跟坏了,在雨中无法行走,阿姨好像又有急事。小梅一急之下就顾不上妈妈的嘱咐,把妈妈的一双皮鞋借给了阿姨。阿姨表示晚上一定会送回来。后来妈妈知道了实情,不住嘴地数落小梅一晚上,并说肯定不会送回来,因为那是一双花了几百元新买的皮鞋。但小梅相信阿姨一定会送回来……因为阿姨说过的。当天晚上鞋没送回来,第二天上午仍没送回来。爸爸怕小梅挨说,下午偷偷地买了一双同样的皮鞋放在鞋架子上,妈妈还一再警告她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小梅心里很委屈,她还是看着窗外,相信阿姨一定会把鞋子送回来……晚上一位叔叔送回了鞋子,并说阿姨是为了抢救一位危重病人耽误了时间。剧的结尾,小梅没有因为鞋子送回来了而欢呼雀跃,而是躲在房间独自抽泣,释放心中说不清楚的委屈。由于社会的某些不安定因素,家长总是教育孩子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相信任何人,以防上当受骗——这是中国特有的一种社会现象。这些生活中的小镜头放在广播剧中很有聚焦式的表现力。

广播剧园地中有一类剧是表现社会生活矛盾中涌出的小浪花,它们同样不写重大的矛盾过程,而表现由深刻的社会矛盾所造成的某些结果,或者说由这些社会矛盾所带来的一些有趣的发人深省的现象,从中反映出各式各样的社会问题。黑龙江台制作的广播剧《月亮走,我也走》在“政府奖”评选中是一部令人兴奋不已的剧目。它为城市底层的打工者奏响了一曲抒情小调,作者以极其敏锐的触角抚摸着他们心灵深处的喜怒哀乐。一对在相邻两座城市打工的年轻夫妻,各自仅用一张电话卡和很久才能有一次的团聚来抚慰相互的思念之情。中秋节到了,妻子意外得到一天假期,于是带着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坐上火车去看望丈夫,想给他一个惊喜。不巧的是,丈夫以同样的心情奔向妻子所在的城市。夫妻俩心急如焚地来回穿梭,却始终未能相聚。当两辆相向而驶的火车停在同一站台上时,由于车门不开,他们只能远远地望着彼此,远远地大声喊出自己的所思所想,并期盼着自己美好的未来。

【刹车声】

【列车进站,停车声】

吴锐:(喊)秀珊,秀珊。

秀珊:(喊)吴锐,吴锐。

吴锐:(声音有点远)秀珊,秀珊,你待在窗口别动!

秀珊:俺不动,你快到俺对面的窗口来……

吴锐:哎,你等着。

秀珊:大哥,快,帮俺把这车窗户打开……

吴锐:(气喘吁吁)秀珊……

秀珊:(心疼地)吴锐,看你喘的。

吴锐:咱……咱俩命真不好,这一站不……不开门。

秀珊:那……咱就这样说说话吧。

吴锐:俺给咱妈挂电话了。

秀珊:是吗?

吴锐:咱妈领着小宝到老王三嫂家接的电话,咱妈身板还挺好的……

儿子说想俺了……

秀珊:俺也挂了,小宝说先想的俺。

吴锐:净瞎说,先想的俺。

秀珊:想的是俺,你几点挂的电话?

吴锐:(反问)你几点挂的电话?

老太太:这傻孩子,两口子好容易见了个面儿,净扯些没用的,你整点实嗑说呀!

【两人沉默】

【温馨的音乐】

吴锐:这站……就停三分钟!

秀珊:就三分钟!

吴锐:你碰破的那手好了吗?干活的时候加小心,可千万别沾上水。

秀珊:俺知道。今儿个下午,俺把你的衣服都洗了,毛裤也织好了,早晚干活要是凉啥的,你别忘了套上。

吴锐:你那儿伙食咋样?

秀珊:挺好的。今天杨成让俺吃你们的饭了,那黄瓜腌得太咸了,少吃,对心脏不好!还有,杨成夸你呢,你别臭美,你在那干不好呀,还得给俺回大庆来,你知道不……吴锐,你说话呀……

【又是沉默】

吴锐:(忍不住了)秀珊,咱们从窗户跳下去吧!俺先跳,再过来接你……

秀珊:(急)不行……不行……

吴锐:没事儿!

秀珊:(坚决地)不行,咱从家里出来时,咱妈嘱咐啥了?

吴锐:有……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干!

秀珊:对呀!咱千万别惹事儿,让人家列车员下岗可不中,咱就这样唠唠嗑儿,挺好的。

吴锐:(沮丧地)这节过的。回去,还不让杨成他们笑话死。

秀珊:那有啥!

吴锐:你……(一字一顿地)你相信俺了没?

秀珊:(没听明白)傻样儿!俺啥时候不相信你了?

吴锐:(急)不是不……不是不相信,是上边一个“相”,下边一个心脏的“心”,明白了没?上边加下边……

秀珊:(仍不解地)啥意思啊?

男孩:(天真地)大姨,上边加下边那个字念“想”!

【车厢里一阵善意地哄笑】

秀珊:(不好意思地)哎呀!你……

吴锐:看,这是俺给你买的纱巾,还有两块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