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事情有点多,网店、加盟、业绩管理一起压下来,分分钟就让你在办公室坐到七八点。风进门的时候,雨正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的电影应该是他不知什么时候捣鼓着下载来的。
《了不起的盖茨比》,浮华社会的一部经典爱情悲剧。
“又加班啊?”
荧幕那边,黛西拉上闺蜜想向丈夫摊牌。
“嗯,连着几天晚饭都吃店里卖剩下的慕斯蛋糕,我都快吐了。”
“现在想起来抱怨,我看你接工作的时候挺来劲的嘛!”
盖茨比和汤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富丽堂皇的房间里升起硝烟。
“这么好的待遇,谁会跟钱过不去,说的好像你不是?”
雨无言以对,抱着瓜子继续看电影。风换好鞋准备回房间,却被雨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硬生生止住了脚步:“老唐,我跟你说个事儿。”
面对丈夫翻出的甜蜜回忆,黛西开始踌躇不定,爱人的心渐渐不再向着盖茨比。
风被他突然冒出来的疑似请求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你干嘛?”
“离摩多远点。”
汤姆踱至盖茨比跟前,悠哉悠哉地倒出小半杯威士忌,说:“我们流淌的血液不同。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哪怕你去偷,我们都是你做梦也无法企及的。”他要盖茨比的真实面目在黛西面前无所遁形。
“……”
“他只不过是把你、把我、把所有人当成他高升的棋子,你以为他会怎么样?”爱你,还是感激你?
盖茨比终于失去理智地揪着富豪的领子怒吼起来,他鼻翼翕动,整张脸呈现烂醉时才可能有的玫瑰红,原本是向后梳的额发垂落下来,怒目圆瞪——”As if he had killed a man.”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黛西瑟瑟发抖地躲在一边,眼睛里泪水弥漫。
“你很好玩耶。当初八卦的是你,现在叫我离他远点的也是你,都多大的人还这么想一出是一出?”
“当局者迷。你先别扯别的。我给你梳理一下,你喜欢摩多吗?喜欢,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感天动地的那种喜欢。所以,洲际大赛那会儿你做完任务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我们几个都出事了,本来多好一个上位机会,你跑水牢里把摩多放出来,把自己搭进去。后来好不容易终于要让巴斯遭报应了,是人都知道他肯定会把我们全供出来,算算也得有个三五年吧,你倒好,知道我跟他动手了之后差点把我肾打出来。你不是一直想读计算机吗?”
一堆话连珠炮说下来有点吃不消,雨吸溜一口冰红茶,缓了下气:“我能举的例子就这么多,你不妨对比一下,摩多给了你什么值得这么死心塌地?我不是说非得像交易一样等价交换,但是在感情里,如果双方付出相差悬殊,总有人爱得太谦卑或太自私。而且,摩多现在心机深成这样,等哪天把你安排上了你都不知道。”
心机深?本人厚黑多年,论城府还真没怕过谁。风看着他一脸正经的模样哭笑不得:“知道的啦,我要真有看上去那么菜鸡,早被巴斯扫地出门、自生自灭了。”
“我当然信得过你,但是你能不能在考虑这件事的时候保留百分之一的清醒?你们有想过将来吗?不是,你笑什么笑!”
“你现在这样好像护崽的鸡妈妈哦哈哈哈!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还能怎么刺激?不过是出了海氏这茬之后我心里有点怀疑罢了……哎呀我表达不清楚,你自己意会吧!”见风要走,他又伸长脖子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出去说的!”
“杰,现在人们都腐朽至极,他们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一个。”临别之际,尼克转身叫住盖茨比。他很高兴自己终于说了出来,因为这是唯一一次对盖茨比的赞美。
“你啊,还见过哪个原告律师会扯着嗓子帮你减刑呢?”雨注视着说话人的背影藏进房间,突然感觉今天的冰红茶有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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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回家之后,我爸妈告诉我,他们今天就要去民政局离婚了,”小邱轻快地踢开石子,风很困惑她为何在说这种事时能这么开心,“结果,早上还没走到门口,我爸突然抱起我妈一顿嚎,我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一把鼻涕一把泪。”
“然后没离成?”
“对啊,这么多年老夫老妻的,七年之痒都过来了,何必呢?而且他们吵的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算不上原则问题,冷静冷静就可以解决。”小邱用手指卷着袖子上的绑带,面带阳光。风跟着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也想象不出来两个中年人相拥而泣是什么个场面。
大概很辣眼睛吧。风静静听着,目光在不远处的一个个浪花上飘来飘去,既找不到一个聚焦的点,也想不好一个置评的词。世上人口七十亿,除掉那些“相似的”幸福的人,余下的众生,各有各的酸咸苦辣,各有各的怪诞荒谬,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懒得去多费口舌了,更多时候都只做一个冷漠的倾听者,在聆听的过程中享受漫长人生带给他的成就感。
“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的成就感。
“下周末我就要搬出去住了,一是上班方便,二来他们两人有什么矛盾也扯不上我什么事了,眼不见为净。反正,他们把我接过来的这十几年,他们没空好好了解我,我也……不太会和他们相处。”鲜为人知的心事被提起,小邱的声音越来越低,末尾几个字几乎被风浪吞没。像蚂蚁终于卸下数倍于自己的行囊,她鼓起腮帮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鬓发被气流托起,逆风飘扬。她隔着碎发对上风询问的眼神:“我上初二以前跟爷爷住。”
“那他现在?”
“他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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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会议结束后的第三个小时,画着烈焰鸟家纹的宅邸里,最后一扇亮灯的窗户终于熄灭。调至睡眠模式的空调从扇叶间不动声色地吹出冷气,26℃的空气把床上裹着空调被的人牢牢地拥在怀里。入夏后的F市格外炎热,尽管现在已是深夜,屋外的蝉鸣依然维持着白天的劲头,排山倒海般叩击着脆弱的窗,一浪更比一浪高,一声更比一声躁,逼得辗转难眠的人紧锁眉头、抓耳挠腮。摩多蜷缩在床头,把手机通讯录里第一个联系人点开,又退回去,再点开,再退回,反反复复,做的只有这一个简单又机械的动作。
距离明天还剩几分钟。明天,正言会按今晚官博所言,如约在总部二楼报告厅召开记者发布会,除了对联合收购海氏进行必要的解释和澄清,他手上所掌握的海氏财报上的问题和日常经营中显现出的漏洞,将会同海力布在正言和协会里发火的录像一并公布。届时,盛世聿华那边也会暗中买流量,咬住海力布“双标”实锤不放,悉数这位绯闻无数的阔少在工作和生活中的斑斑劣迹。明天过后,海力布的人设,以及还是两代人维持的公关形象,都将彻底崩塌,所有人都会认为,那个手握公司最高权利的人是自作孽不可活。
谋局者步步为营,这是最后一把稻草。
手机由横屏切换成竖屏,默认头像下的联系人信息跟着转了90°,悬在拨号键上方的手指像被定住了似的,和屏幕保持着几厘米的距离迟迟按不下去。荧光在黑暗中显得过分明亮,刺得摩多眼睛生疼。一闭眼,视网膜上全是手机屏幕的残影,特别填在姓名那一栏的字母A,过了好一会儿都挥之不去。
随手把手机往边上一丢,摩多翻了个身,拉起被子准备睡觉,身后却蓦地传出了那首被电信局放了几万遍也不换掉的《致爱丽丝》。
拨号成功,对方已振铃。
摩多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风正准备关机,摁在电源键上蓄力的手指被突然闯进来的来电提醒惊得一颤。默认背景下,一串数字顶着一个大写的A,联系人头像被设置成一张泛着白沫冲上沙滩的海浪的照片——应该是涨潮时卡准时机俯拍出来的,如果仔细观察,依稀可见水面两个模糊的影子。
“摩多?”
……
“睡了吗?”他压低声音,试探着又问。
“摁错了我就挂了?”
“……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了你怎么办!风忍住就到嘴边的吐槽,道:“雨今天来找你啦?”
“嗯?嗯……”摩多没想到雨的事情这么快就会被他猜到,应下之后才记起来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就他那闷骚的小暴脾气,一句话憋在心里烂成十句才拐弯抹角给你说。不过看他那样我就估摸着在你那儿没占到什么便宜,回头看见我心里烦了。”
又是半晌的沉默,摩多将被角遮住脸,尽可能靠近手机麦克风的位置,屏幕微弱的荧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好像西方神话中天使的光圈。
“他……说的也不全没道理。”
话音刚落,那边的人几乎笑出声:“我跟你讲什么了吗?就下结论。”
“你放心,雨这里我看着呢。他多半猜到了你跟海力布家的事可能有点关系,担心以后你坑他或者坑我。这个人,白瞎他一张嘴你也不是不知道,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应该不足以让你这么在意,你想提海力布吧?”
“嗯。”不过你只对了一半。
风深吸一口气,向后栽进空调被里:“你稳住啊一定,最后关头可是错一子满盘皆输的……”
“我也没想放弃。”
“那是当然啦,看现在网上报道的热度,明天如果有发布会官宣一下,分分钟喜提热搜。不得不说,你们公关部的水平还挺过硬的。”
“你也不看看是什么公司,”摩多坐起来,把外放改成语音通话,“上午九点有个发布会。一晚上网络会议开得我头晕,他们两个再不破产我都快秃了。够了你,不准笑!”
“不是,我喘口气……你那个发量不通宵就一时半会儿秃不了。准备睡了吗?记得定闹钟。”
“等一下,风!”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