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挖墙脚可不好吧。”赵伍摘下帽子来,露出一张脏兮兮地脸庞,两眼无神,一脸的疲惫,与旬月之前不可同日而语,燕丹见状吃惊道:“赵侠如何到了如此地步?”
“唉!”赵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啊,不提也罢,不知道太子殿下来这里又为了什么呢?”
提及此事,又轮到燕丹默然无语了,赵伍则很有耐心,丝毫没有想让他蒙混过去的意思。两人这么相对无言了好久,燕丹才答道:“自六指巨子出事之后,墨家的力量损失很大,现在亟需补充。我这次来是想请念端大师加入墨家的。”
赵伍闻言摇头道:“那你的主意可就打错了。自从开春以来,大师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了,应该是伤了根基,以当世两位医家大能的本事,也是回天乏术。如今大师也只是勉力维持,连下床都难,要兼济天下,恐怕你要另择人选了。”
“两位?”燕丹重复了一句,赵伍点点头道:“如今蓉姑娘已经出师,现在医庄都是她在主持,你也看见了,我都在她手下混呢。”
燕丹拿手摩挲着下巴,似乎是在琢磨这什么,然而赵伍已经看穿他的所想,直言道:“蓉姑娘医者仁心,自然是加入墨家极好的人选,只是此时却是不行。一来你也看见了,还有这么多病人指着她施以妙手呢,而来就是念端大师卧病在床,须臾离不开她。所以啊,你可能要白跑一趟了。”
燕丹有些失望,但还是道:“既然来了,还是要探望一下,略尽一些绵薄之力也好。”
“这倒是。”赵伍很是认同,鼓动他道,“反正我是快用废了,巨子要是有心,派些人来相助是最好的了。”
燕丹下意识地想要同意,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医庄到底是医家的地方,我冒然派人来,恐怕有些不妥。还是先见过大师,再谈这件事吧。”
赵伍点头道:“也好。”拿手沿着一条石径一指,“大师现在应该在用饭,之后就要休息了,你应该还能见到,别的时候蓉姑娘是不让见的。”
燕丹点了点头,欲言又止,被赵伍瞧出来了,笑道:“还是先去那边吧,我这边还有一堆事要做呢,不说别的,今天的柴都够我劈的了。”
燕丹去拜访念端大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不多时便出来了,临走又和蓉姑娘谈了一番,然后就径直来找赵伍了。赵伍这时候也放下手中的活计,两个人沿着湖边而走,开始攀谈起来。
“果然是无功而返了?”赵伍试问道,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倒也不尽然。”燕丹笑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得失的事情本来就难说,何况我这次出来也不一定非要得到什么,能找到赵侠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赵伍道:“恐怕你们并不意外。仔细想想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了,不如就在这儿先歇着,身体力行,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我们盼望着你能回去。”燕丹诚挚地道:“就算方法不同,只要志向相同,总能找到共同的语言,大家还可以再一起战斗。”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点,但是现在看来,我好像有些碍事。”赵伍有些自嘲地说道,“你如果真的打定主意要做这件事的话,最好不要在眼前放一个总是唱反调的,很容易影响你行动的决心。而且我也…”
赵伍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燕丹自见到赵伍,斟酌了这许久,终于还是违反规矩,把最新的计划通报给了他:“舞阳也要随荆轲同去,做他的副贰。”
赵伍的身形一顿,反应却没有燕丹想象中的那么激烈,人就是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感觉反而会迟钝许多,就像第一刀永远是最疼的,后面的也就那样了,不过燕丹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忽然想起一个荒谬的想法,或许他已经想到了?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赵伍才沉着声音开口道:“可以叫他跟我师父去学降龙十八掌。”
“嬴政的驾前是不允许带刀剑的,刺杀的时候很可能只有嬴政一人有剑,不,还要算上他的贴身侍卫——盖聂,空手对白刃,江湖上唯有降龙掌能够胜任。当然并不是说学了降龙十八掌就能与剑圣的剑法相匹敌,但是现在看来,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又顿了一下,赵伍转过头来看着燕丹道:“或许我去更合适。”
然而此事已经有了定论,燕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我们不能让你为了一个你不支持的计划去送死,何况无涯子只有你一个徒弟。”
赵伍道:“其实墨家也只有一个荆轲和秦舞阳…”
燕丹打断他道:“再说下去又要争论起来了。定了的事情就定了。不过我很高兴,相信他们也很高兴,你始终还是我们亲密的战友,能够生死与共的兄弟。”
赵伍不再多言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当此之时,门户之别应该放在一边,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去劝我师父。”
燕丹笑着拒绝道:“你太小看尊师的胸襟了,不过我还是很希望,你能够回来帮助我们。你看,即使你不和我们在一起,所思所想也还是这件事情,所提的建议始终是那么恰当。”
尽管燕丹再三邀请,赵伍还是拒绝了他,
“其实你们跟我一点儿也不同。”赵伍苦笑着道,“我一个人想了很久,或许这就是在这件事情上我和你们背道而驰的根本原因吧。”
“太子殿下之前要保护燕国和家人,现在做了墨家巨子,自然要践行墨家的教义。我师父要光复赵国,侠魁要发扬农家。荆轲…因此你们每一个人都跟嬴政誓不两立,抵抗自然也最为坚决。”
“但是我不一样,骨子里不一样。我不是赵国王室,没有那么沉重的负担。我父祖都是在为赵国作战而死的,可是说来惭愧,自我记事起,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提到这些仇恨,叫我总是难以感同身受,有切齿之恨。说起来母亲是对我最好的了,她也从来没有叫我报仇雪恨。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么算来,我应该乖乖在母亲面前侍奉。然而事实是我不甘寂寞,又拿这些仇恨做幌子,带着妹妹跑了出来,天幸遇见了师父,就这么造起了秦国的反。说起嬴政,我不仅不怎么恨他,反而很欣赏他,这么看我是不是也有些不忠不孝呢。这么算起来,我算是意志最不坚定的反贼了。你说这样的我,有资格与你们为伍吗?”
燕丹想了很久,想起了很多事情,然后郑而重之地答道:“当然有!”
“说起嬴政,我跟他的关系或许比所有人都亲近。当年我们同在赵国为质,是一起吃苦的。不止是你,其实我也很敬佩他。他能走到今天,付出的远比我多。但是人的情感是不断变化的,能够一以贯之一成不变地坚持下来,这不叫执着,其实是一种冷漠,因为在这段过程中,没有别的任何东西能够打动你。你现在再想一下,你反抗嬴政的理由,还是当初的那个理由吗?”
赵伍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道:“当然不是!”
“一路走过来,我遇见了很多的好朋友好兄弟,他们为了这件事,有的已经倒在路上,有的还在痛苦挣扎。秦国不灭亡,他们的牺牲就不会有意义,他们的挣扎就不会有尽头。仅仅是为了他们,我要干成这件事情。”